林驚風說:「大仇得報后,我的性命便歸侯爺所有。」
外公笑了笑,和藹道:「阿風啊,我活到這把年紀了,要你的性命也沒有什麼用。我替你報仇,但你替我看顧阿靈,她若要你做駙馬,你便要舍去榮華富貴,做她的駙馬。你可愿意?」
林驚風攥緊了手指看向我。
我很確定,這一刻,他的眼睛里寫滿了拒絕。
然而,他說:「我愿意。」
3
「林驚風愿追隨公主,此生不渝。」
他在說謊,而我是他謊言里分量最重的一筆。
我盯著他毫不甘愿的眼睛,頓時覺得無比可笑。
我,謝靈,忠勇侯的外孫女,皇庭最受寵愛的公主,生來就被教導要如何展示天家威嚴。
這世上,只有我拒絕別人的份,哪有別人拒絕我的份?
林驚風,我要你弄清楚,我喜歡你時,可以把天下珍寶捧到你面前,但我不喜歡你時——
我溫柔一笑,聲音藏毒:「倘若有一天我要你去死呢?」
林驚風沉默片刻,轉身看向我,淺淡的日影照在他肩膀,他側臉籠在陰影里,有說不出的晦暗深沉。
他好像第一次認識我似的,看了我好半天,聲音沙啞:「那我便為公主去死。」
我就笑,眼里一抹挑釁:「你最好說到做到。」
我轉身就走,覺得今天陽光真好,微風真好,連阿陵正在變調的少年音也那麼順耳。
「某些人不戴天真可愛的面具,終于露出獠牙了?」他說。
我語柔柔,聲柔柔:「老娘不陪他玩兒了。」
阿陵手指捏著我的一綹頭發繞圈,在我耳邊低聲笑:「阿姐,你別嘴硬,他要是死了,我看你哭不哭。」
我睨他一眼,說:「那我必定張燈結彩,大放鞭炮。
」
我轉了個角,看見林驚風站在面前,黑衣黑靴,和我初見他時一樣。
只是,他肩膀上,再沒有梨花白。
林驚風手里拿著一紙信封,大概是抄近路追上來的。
他顯然是聽見了我與阿陵的對話,像被激起了少年血性,冷冷地問一句:「公主的愛就這樣單薄?」
我就笑,仰著臉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瞧,「你愛我,我才會愛你,你敢嗎?」
林驚風不說話,伸手握住我手腕,把我蜷縮的五指張開,將信封放進我手掌。
他握慣刀槍的手指粗糲,劃過我皮膚時,竟引得我陣陣戰栗。
這種既酸且癢的痕跡一直劃進我心口,讓我一時忘了罵他輕薄。
在阿陵發飆之前,林驚風松了手,深潭般的眼睛將我望著。
我錯覺,他眼里有我,似乎只有我。
然后他笑了,如同冰雪消融、早梨綻放。
他說:「有什麼不敢的?」
4
突厥集結大軍,為報小王子斬首之仇。
外公帶了林驚風一起去,力排眾議,讓他統率一支輕騎兵。
這時,我的母妃圣眷正隆,已經懷胎七月有余了。
外公出征前開玩笑,說要帶回突厥王帳里最耀眼的寶石,送給小外孫做滿月禮。
他十分篤定母妃懷的是個小皇子。
因為欽天監算過,紫微星將在今年轉世入后宮。而這一年有孕的嬪妃,只有我母妃一人。
那時我們誰都以為,外公必將延續他不敗的戰場神話,這一戰,戰必勝。
大軍一去就是一個月,這期間前線戰報不斷,每個都是好消息。
說忠勇侯連克突厥八城,
說忠勇侯將突厥左王斬于馬下,
說林小將軍單兵挑千騎,一刀斬斷了突厥王旗。
父皇龍顏大悅,連連撥下賞賜,往忠勇侯府,也往母妃的林語宮。
直到新的戰報傳來,說突厥右王率軍突襲,忠勇侯身受重傷,林小將軍下落不明。
朝堂之內氣氛凝重,連帶著后宮也少了歡聲笑語。
父皇下了命令,這些消息都得瞞著林語宮,不得驚擾林妃安胎。
母妃似有所覺,她問:「可是前線出了什麼差錯?」
阿陵挽著母妃的胳膊,隨手拈了一塊桂花糕給母妃,笑:「若前線有差錯,這些金玉珠寶還能流水價地送進您宮里?」
母妃沉默片刻,推開阿陵的手,看向我:「阿靈,你最不會說謊,你來說。」
母妃啊母妃,你可知道,平素不說謊的人,說起謊來才最有說服力。
我半真半假地答:「還不是林驚風出了差池,外公點了他做先鋒,他倒好,帶著輕騎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可笑的流言說他是突厥人的細作,這一番變故,讓外公臉上很是掛不住。」
母妃的肩膀松弛了下來,拿起桂花糕吃,笑著說:「林驚風這孩子,當初收留他的時候,他身家底細我們都是調查清楚的。突厥人的細作?突厥人的閻羅還差不多!」
我松了口氣,知道母妃這是相信了。
阿陵和我對視一眼,順著母妃的話往下走:「所以當年外公為什麼要收留他啊?」
母妃想了想,說:「西北有支密軍,專門收留四五歲的戰場遺孤,一直訓練到他們到十五歲。這些孩子外表與常人無異,實際武功卓絕,心志堅韌,是刺殺乃至作戰的一把好手。而林驚風,就是這一輩的第一人。」
阿陵悻悻地說:「他除了長得好看一點,其他地方也看不出什麼本事來。
」
母妃彈了他一記,反問他:「不然你外公為什麼讓他而不是讓你照看阿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