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嬤嬤年邁,在一個晴朗的冬日,在躺椅上安詳離世。
我只剩下了李嬤嬤和春兒。
李嬤嬤從前是阿娘送來的,手段凌厲,如今卻變得慈愛無比。
她時常為孩子做一些小衣裳。
春兒不能說話,便練了一手好廚藝。
21
一年過去,冬去春來。
我病了,病得很重。
我早就提不起力氣。
所有人都在朝前走,只有我困居原地。
春兒見我臉色愈加不好,偷偷去請了太醫。
不料太醫被從前與我交好的沈側妃叫走。
她穿戴精致,一身珠光寶氣,原先清麗的面容,如今變成了一副雍容華貴的樣子。
現在她是沈貴妃了。
她說:「王明玨,你擁有的東西太多了,皇后之位何必還要握在手里?」
我搖搖頭,她卻聲音愈發低沉。
「你總是這副軟弱不堪的樣子,本也不是皇后之材,你放心,若有一天,我入主這鳳鳴宮,你和程明珠的孩子,我都會好好照料。」
我忽然想起,我之前的一位姑母,嫁入皇室后,郁郁寡歡。
祖母說:「小玨兒,以后才不能入宮去,皇城都是吃人心智的東西。」
沒想到一語成讖。
我在東宮,又在鳳鳴宮。
我本也不想要這母儀天下的位子。
我看著沈貴妃:「你若愿意,隨時歡迎你將這位子拿走。」
她轉身離開:「明玨,無論你信不信,我都不想害人,只是沒辦法,我不害人,就會被其他人害,宮里沒什麼好人。」
沈貴妃走了。
在她的示意下,鳳鳴宮成了宮里的禁地。
從前春兒還能去藥房要一些補身子的藥,如今卻連大門都出不去。
阿姐回瑯琊去了,阿爹阿娘兒孫繞膝一定很快樂吧。
整個皇城,他們只剩下我一人苦苦撐著。
可我從不是勇敢果毅的孩子,我福薄命淺,本就不是堪當大位之人。
李嬤嬤嘴毒,卻心疼我。
「好好的一個皇后,弄成這副模樣,若夫人和老爺知道了,老奴算是沒臉見人了。」
「今日,我就是拼死,也要讓太醫過來,好姑娘,心垮了可就什麼都垮了,別忘了,你還有兒子呢。」
我拉過嬤嬤的手:「嬤嬤,我的身子我知道,不必叫太醫了。」
嬤嬤沖進雨里。
春兒也跟在她身后。
李嬤嬤搖搖頭:「好春兒,你陪著娘娘,娘娘心疼你,當初嬤嬤想要你的命,是嬤嬤不對,嬤嬤只想讓娘娘好好的。」
嬤嬤在雨夜里跑到了乾寧宮。
不料沈貴妃的人,依舊不讓鳳鳴宮的任何消息,傳進李洵燁的耳朵里。
在這宮里,恩寵才是利器,所有人都知道鳳鳴宮那位皇后娘娘不被陛下所喜,如同被豢養的一只鳥兒,已經很久沒有出鳳鳴宮的門了。
就算是世家大族,可在宮里,人人心上都有一桿秤。
我的價值早就輕如鴻毛。
太醫還是沒有來,春兒望向我的眼神里帶有悲憫。
她張嘴卻只有一個黑洞,說不出話來。
乳母們見鳳鳴宮沒有油水可撈,早就紛紛離宮。
唯有春兒和嬤嬤陪著我和孩子。
她看著我帕子上咳出的鮮血,心疼地掉淚。
「好春兒,好春兒,不哭,不哭。」
「你該高興,你家姑娘很快就要解脫了。」
春兒著急地抱著孩子讓我看。
她用盡全力發出簡單的音節。
「孩……子……需要……娘……娘。」
雨夜里,李洵燁執著傘,踢開了鳳鳴宮的門。
他身著明黃色龍袍,臉上一臉慍怒。
可我沒有看見嬤嬤的身影。
李洵燁打開門,與我四目相對。
「王明玨,你是皇后,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只要你愿意踏出鳳鳴宮,整座宮城連同朕都是你的囊中之物,你的恩寵只會在旁人之上。」
「太醫呢,太醫,給朕好好給皇后看病,日后若有人再聽了誰的令,辦不好鳳鳴宮的差,格殺勿論。」
他拽著我,讓我躺在床榻之上。
瘦削的胳膊,讓他微微一愣。
他的手撫上我的肩膀,聲音哽咽:「你真是膽小如鼠,恨朕,為何不好好罵朕一頓?為何不殺了朕?」
我抬頭望著他:「陛下,我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我不敢挑戰皇權,因為我還有家族,但我是真的不想活了,不是為了懲罰誰,是我真的不想活了。」
他聽了這話,暴跳如雷。
太醫在為我診脈后,跪了一地。
「娘娘這些年恐懼害怕,心病難醫,導致身子早早虛空,加上生小殿下難產,月子又憂思過重,微臣們實在束手無策。」
李洵燁大喊:「你們個個食朝廷的俸祿,一個個的酒囊飯袋,為何能治不好!為何!」
他身邊的太監小聲道:「若是太醫不行,還有醫藥世家,還有江湖郎中呢,陛下可得小心自己的身子。」
李洵燁如同魔怔,眼淚從他臉上滑落。
他不知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自己。
「對對對,還有這些人呢,還有他們。」
「朕不會讓自己的皇后有事的。」
22
沈貴妃被打入冷宮。
而李嬤嬤永遠死在了那個雨夜。
她拼死找到李洵燁,那時她身上已經有沈貴妃宮人捅的血窟窿。
陪在我身邊的常嬤嬤,李嬤嬤,還有春兒,如今只剩下春兒一個人了。
她們為我做了那麼多,我不想臨死前,仍要她們負累。
我病重的消息,傳回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