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沒有想到,這夜,會有一個不速之客造訪。
宮中變亂,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趁亂脫逃的瘋女人。
宋錦月在宮里待過的日子比我多,對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
自然也知道,那條通往我宮中的密道。
冰涼的刀刃無聲無息地貼上我的脖頸。
「宋織,好久不見。」
宋錦月笑容瘋癲,「我來索你的命。」
她剛從大牢里逃出來,身上混合著血腥和腐爛的味道。
我垂眼,那截撩開的袖子下,皮肉竟被一片片剜掉,露出白骨。
于是我笑道:「我嫡姐是上京第一美人,你是什麼白骨精怪,也敢冒充她?」
「對了。」我皺眉思索,「你這白骨精,是嫡出還是庶出?」
宋錦月的動作僵住了。
趁她怔愣,我反手擲劍,將她的衣擺牢牢釘在地上。
宋錦月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臂,忽然就瘋了。
她猛然朝我撲過來,一口咬上我的脖頸。
「宋織!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她哭哭笑笑,癡癡看著我身上皇貴妃的華麗服制。
「對、對,我是想要活成這個樣子的。」
「陛下,陛下也是有真心的。下輩子,我也要當皇貴妃——」
宋錦月喃喃自語,「殺了你,就可以回到剛開始的時候了。」
她的袖中猛然滑出另一柄匕首。
我眼皮微掀。
無比輕柔地牽引著她的手,替她了卻殘生。
「你當然可以回到過去,姐姐。」
我笑意溫柔,「只是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那里,已經沒有人在等你了。」
天邊微霞。
我如約打開宮門。
正有一人拄著劍,搖搖晃晃走來。
紫衣妖異,眉眼卻溫柔。
「阿織。」殷若寒啞聲道:「我回來見你了。」
他沒有失約。
可是下一刻,殷若寒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拄著劍,踉蹌著跪倒在我身前。
大量的血從他的耳目口鼻之中溢出來。
我顫抖著去扶他,才發現,那襲紫衣已全然被染透了。
殷若寒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忽然將面前的我推開。
他顫抖著,整個人跪伏在了地上。
「恭賀娘娘,榮華高升——」
深紫的衣衫曳落在地,譬如殘花凋零。
遠處,依稀響起馬蹄聲。
我猛然抬頭。
蕭朔顯然也經歷了一場惡戰。
銀甲未卸,眉眼沾血,正騎在馬上,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君王之諾,一諾千金。」
他俯身,朝我伸手,竟要拉我上馬,共乘一騎。
「朕的……皇后。」
16
外戚鏟除,塵埃落地。
殷若寒卻一病不起。
太醫捻著白須,紛紛搖頭。
只說掌印這些年積勞成疾,外表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內里卻耗空了。如今傷損過重,任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得。
只能看殷若寒自己,還有沒有生志。
蕭朔沉默地坐在病榻前。
眼中似有悵然之色。
半晌,他喚了聲,「老師。」
嘆息似的。
我看向蕭朔,他笑著搖頭。
「朕曾和掌印說過,他會不得好死。」
「他卻說——」
「『我求之不得。』」
蕭朔只象征性地來看過殷若寒一次,便忙碌著重整朝堂。
這些日子,我就一個人坐在殷若寒的榻邊發呆。
這人容顏極盛,平日里有種凌厲肅殺的美。
病中倒是清減幾分,不再那麼迫人。
我虛虛描畫著他的眉眼,悵然想著。
你我兩世相識,我卻只識得你這副皮囊。
你我青梅竹馬,你的過往,我卻全然不知。
「殷若寒,你不醒麼?」
我低低喚了聲。無人回應。
可是殷若寒。
我鼻頭無端發酸。
不要死。
不是說好了,要為我撐一輩子腰。
案上還放著那套被血洇透的紫衣。
衣料垂墜下來,卻隱約露出一個什麼東西的輪廓。
我顫著手去摸,心口處,歪歪斜斜地縫著一個暗袋。
我拿出藏著的青玉璜,卻意外掉出一張泛黃的紙條。
稚子歪歪扭扭的筆跡映入眼簾。
那是我的字跡。
——宋織和殷恕,天下第一最最好!
我恍惚想起來,這是當年,我逼著殷若寒教我寫的。
少年無奈地嘆了口氣,推開小山似的書卷,握住了我的手腕。
「想寫什麼字?」
我大聲告訴他,「宋織和殷恕,天下第一最最好!」
我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
本以為是稚童玩鬧一樣的東西,卻被這人珍而重之地藏在心口,許多年。
我忽然想起,這一世,我喊過他許多次殷若寒。
卻沒有一次,喚過他真正的名字。
「……殷恕……哥哥。」
我張了張嘴,聲音都在發顫。
「阿織回來了。」我說:「你不來陪阿織玩麼?」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亦或者是更久。
那雙昳麗的眼睜開了。
茫茫然,看不清周遭,卻朝我笑了一笑。
我的眼淚簌簌掉了下來。
「為什麼哭。」他蹙起眉,「是不是……皇后又欺負你了?」
我用手背抹了把淚,勉強笑起來。
「沒有,這宮里沒人敢欺負我。」
「那就好。」殷若寒松了口氣,嗓音凝滯。
「我夢見你被皇后欺負,又跪在雨里……我想著得快些醒來,給你撐腰。」
可是那場雨好大,迷了方向,怎麼也醒不來。
殷若寒說,可我夢見了你,很小的你,扯著我的袖子,在雨里一直跑。
「……對不起。」
「上輩子,這輩子。我待你不好。」
我問:「為什麼上輩子待我不好?」
他啞然。
「因為,殷若寒要徹徹底底毀掉殷恕,才能活下去。
」
「——我猜的對不對?」
上一世。這一世。兩世如此。
我定定看著他,「可是殷若寒,我要你說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