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沒有勸阻我的立場,張了張嘴,似是想問我一句疼不疼。
我搖頭,目光落在案前金寶上。
「不苦,不疼。本宮就喜歡金燦燦的東西。」
13
皇后被罰一事,在前朝后宮引起不小震動。
雖然只禁足了一個月,卻無異于在打謝家的臉。
前朝后宮,人心惶惶。
我卻學著協理六宮事宜,忙得不可開交。
這天是阿娘的忌日。
按江南舊俗,不燒紙錢,但要放一盞水燈。
天下江河湖海相通,魂魄隨燈漂泊,終有一日能回到江南故里。
我出不去,便想著在宮中找一條連通外河的水道。
「在找什麼?」
那身紫衣,濃得將要融入夜色。
待看清我捧著的水燈,他的眸中閃過訝異之色。
殷若寒自然也知道那是什麼。
但他什麼都沒說。
下一刻,我的腰間一緊。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殷若寒便帶我掠過了那道將我困住的宮墻。
他說:「阿織。我帶你出去。」
護城河邊,我撥了撥水,小心翼翼地放下燈。
小燈飄飄搖搖,逐流而去,魂歸故里。
我已經不記得阿娘的眉眼了。
卻總夢見她坐在織機前,日復一日,織著那張我看不懂的圖。
阿娘說,這叫璇璣圖,能教男人回心轉意。
「待阿娘織成璇璣圖,你爹爹就回來了。」
她總是這樣說。
可是后來,璇璣圖織成了,爹爹卻沒有回來。
我坐上去上京的船,沒了阿娘。
我很輕地闔了一瞬眼。
阿娘。我在心里小小聲道。
后來我找到了爹爹,但他不記得我們母女倆。
他是個不值得的人。
璇璣圖,不要再繡了。
殷若寒站在我身后,和我一起注視著水燈遠去。
他幾次垂眸,想要開口,卻終究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等我一下。」他最后道。
殷若寒剛走,身后,驟然轉出一道人影。
「嘖,小爺還以為天黑花了眼。」
肩頭猛然被男人擒住。
來人語氣狎昵,「皇貴妃的位置,娘娘坐的可還舒坦?」
我認識他。
這人是謝皇后的弟弟謝曜,我在宮中的大宴上見過。
我掙開他的手,厲聲呵斥,「你放肆!」
「放肆?」他挑眉而笑,「是我放肆,還是娘娘私自出宮放肆?」
說著,謝曜湊近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欲色。
「你欺負了我阿姐,竟然想全身而退?」
「我今夜就替我阿姐好好教訓你!」
謝曜強硬地錮住我的手腕,粗短的手指就要去挑我的腰帶。
「別掙扎了,你還仰仗著誰給你撐腰?」
他嗤笑,「我那廢物姐夫麼?」
我輕聲道,「他來了。」
「做夢。你說那個窩囊——啊!」
骨骼斷裂之聲響起。
暗鏢凌空而來,釘透了謝曜的手腕。
他爆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整個人癱軟下去。
「我乃當朝國舅,你敢動我!?」
「你是誰?我必將你吊在馬后拖死!」
云靴踏上謝曜胸前的瑞獸織紋,狠狠一碾。
殷若寒手上還捧著一盞祈福的蓮花燈。
目光冰冷陰鷙,如看死人。
「司禮監,殷若寒。」
「咱家恭候國舅爺大駕。」
他轉眼看我,「哪只手碰的?」
我低頭看了一眼。
下一刻,雪亮的劍光閃過夜色。
謝曜的右臂,竟被齊齊斬斷。
「啊——!」
「你……你們!」
昏死之前,謝曜咬緊了牙關,「等著,謝家不會放過你們!」
錚然一聲。殷若寒自顧自收劍歸鞘,漠然抬眼。
「盡管來。」
「咱家為皇貴妃,撐一輩子腰。」
14
翌日,朝堂沸反盈天。
謝曜的父親聯合百官上書,痛斥妖孽當道,國將不國。
面對眾人發難,殷若寒卻仿佛沒事人。
「此乃陛下御賜尚方寶劍,先斬后奏,有何不妥?」
他笑容艷艷,「況且——」
「咱家還為謝小公子留了一臂,尚且全了你們臉面。」
謝曜的父親憤憤不平,張口就罵,「閹人猖狂!」
殷若寒也不惱,「怎麼,這就算猖狂了?」
「還有更猖狂的。」
沒有人看清他是怎麼拔劍的。
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一點泛著寒光的劍尖,挑落了謝父的烏紗帽。
謝父驚恐地癱坐在地。
「反了……真是反了!王法何在啊!」
殷若寒歪了歪頭。
「令公子覬覦皇貴妃,按律當斬。」
「你既滿口王法,卻又為何對此絕口不提?」
滿朝嘩然。
謝家人終于坐不住了。
這天夜里,隱密的火光亮起,宮中偏門被人悄悄打開。
車馬秘密進宮,謝家人故技重施,帶著蕭氏旁支的稚子逼宮。
可他們不知道,殷若寒和蕭朔,等這一天很久了。
宦官在黑夜里奔走,捉摸不定的影子醞釀著一場無聲的風暴。
皇帝的耳目如同暗夜里的蛛網,不知不覺,已然織上謝家的房梁。
蟄伏在地底下的幽靈,等待著那一聲如雷的馬蹄將他們驚醒。
雖是深夜,皇城中卻已集結了整個上京城的兵馬。
殷若寒的手按在劍柄上,護衛著高高端坐馬上的皇帝。
錚然一聲。他拔劍。
「反賊謝氏,私結朋黨,禍亂朝綱,欺君罔上,意圖謀逆——」
「罪無可赦,按律當誅!」
所有的布局,只待這一刻。
皇城落鎖,甕中捉鱉。
撥亂反正,在數年之久,也在頃刻之間。
15
兵戈之聲響了一夜。
殷若寒說,天色熹微之時,才可以打開宮門。
當時我喊住了他。
我問,「殷若寒,那你呢?」
他怔了怔,低聲寬慰。
「待天亮,你打開這扇門,我就回來了。」
于是我抱著殷若寒留給我的劍,守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