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若點朱,資質風流。
恍若唐宮夜話里走出來的妖鬼。
可他的目光,卻那麼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落在一個人身上。
不敢逾越,不敢褻瀆。
我轉頭,看見了席間,依偎在嫡母身邊的宋錦月。
宋錦月最近可謂是出盡了風頭。
殷若寒求娶的消息一出,「宋織」便成了整個上京城最風光的女郎。
九千歲何曾這樣對一個人上過心。
從前看不上宋府門楣的貴女們紛紛巴結,哄得她飄飄欲仙。
她從前最恨我娘毀了她娘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卻又因不愿頂著庶女的名頭出嫁,讓爹把我娘從一個露水情緣,連外室都算不上的女人,抬成了平妻。
得來全不費工夫。
宋錦月察覺到我的目光,挑釁回望,眸子里是止不住的得意。
我想,殷若寒這輩子還真是個傻的,竟然規規矩矩,謹遵男女大防,不逾越雷池一步。
連姑娘家的臉都沒看到,就要風風光光娶回家。
到時候蓋頭一掀,恐怕就要釀成上京城里的第一慘案了。
我輕輕嘆息了聲。
皇后不悅的目光看過來,開始發難。
「貴妃,大喜的日子,唉聲嘆氣,成何體統?!」
我猶豫著看了蕭朔一眼,似是征詢。
蕭朔茫然回望我。
他摸不著頭腦,卻還是高深莫測地點了一下頭。
下一刻,我的眼淚就簌簌落下來了。
「大喜之日,本不該做此悲音。」
「只是,只是臣妾想求皇后姐姐一事!」
皇后冷眼看我,「但說無妨。」
我哭得梨花帶雨:「妹妹今日晨起時忽而害喜,原是……原是已有兩月身孕。」
余光里,蕭朔的手一抖,酒液險些灑出來。
他說得對。
想要的東西,得自己去爭。
「妹妹初來乍到,仰仗皇后姐姐關懷。姐姐宅心仁厚,待我又好。聽聞姐姐家中父兄常有傷損,故而精通醫理。妹妹能否請姐姐,為我看護這一胎?」
簫管凝滯,鴉雀無聲。
皇后無子,并不是秘密。
可這麼多年,宮中妃嬪的孩子,不是小產就是夭折,也竟一個都沒保下來。
……大概都是蕭朔弄死的。
我漫不經心地想。
畢竟,傀儡皇帝,還是越小越好控制。
皇后無子,對蕭朔來說,再好不過了。
但她是嫡母,可以抱走別人的孩子,養在膝下。
若是皇后有垂簾聽政之心,蕭朔難逃一劫。
皇后回過神。
目光落在我的小腹上,欣喜若狂。
「本宮為六宮之主,照顧妹妹,本就是分內之事。」
我滿臉天真,「那便有勞姐姐。」
添酒回燈,重開宴。
察覺到那一道目光,我平靜地轉頭,與殷若寒對視。
九枝燈上燭火煌煌,霎時間,將我的眉眼照的雪亮。
我舉杯遙敬,微微笑起來——
「掌印大人,好久不見。」
09
很難形容殷若寒那一瞬間的神情。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目光閃爍了下,忽而落在席間的宋錦月身上。
真真假假,一見便知。
殷若寒險些捏碎手中酒盞。
「掌印,為何不語?」
我晃了晃酒盞,笑著火上澆油。
「莫不是瞧不起本宮?」
殷若寒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時腳下有些踉蹌。
「掌印醉了。」我若無其事地調笑。
他目光深寒,分明是不甘。
卻還是佯裝無事地舉起酒盞,與我遙遙相祝。
「敬……貴妃娘娘。」
我笑起來,仰頭欲飲,卻被緊張兮兮的皇后截住。
「妹妹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怎可飲酒!」
殷若寒的臉更冷。
「那本宮便以茶代酒。」
我看著他寒星似的眼睛。
笑意盈盈,一字一頓。
「敬掌印。」
……
看見我和殷若寒的互動,宋錦月有些不安。
她深吸了一口氣,端起酒盞,娉娉裊裊地行至殷若寒面前。
「掌印大人。」
宋錦月無不羞怯地開口,「阿織敬您。」
殷若寒盯著她看了半晌,忽而抬手。
沒有人看清他袖中那把匕首是怎樣出鞘的。
只看見一道清光閃過,宋錦月掩面的白紗打著轉,飄落在地。
宋錦月惶恐地睜大了眼,「掌、掌——」
她沒能說出剩下來的話。
因為下一刻,殷若寒用匕首的尖刃,挑起了她的下巴。
那柄匕首我認得,寒鐵制成,鋒銳無比。
如今正抵在宋錦月的尖俏的下巴上,隱隱見血。
「魚目混珠。」
殷若寒目光冰冷:「你并非我的妻子。」
席中眾人紛紛投來訝異的目光。
宋錦月羞憤欲死,慌亂道:「怎、怎會……三茶六禮,三媒六聘,整個上京城都知道,我是你將要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哽咽著,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美人垂淚,我見猶憐。
只可惜,她遇見的是殷若寒。
薄情狠辣,翻臉無情。
殷若寒眉尖微挑,竟是微微笑了。
「我十里紅妝迎進門的妻子,是宋織。」
「可……」
下一刻,他手上猛然用力,刃尖轉換方向。
宋錦月系在脖頸上的玉璜被挑落,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垂眼笑問:「你是麼?」
殷若寒怫然拂袖,「此人欺世盜名,并非宋織。」
「來人,將她押下去——」
一字一頓,卻令人不寒而栗。
「嚴刑伺候。」
10
好好一場歡宴,雞飛狗跳。
我借著更衣的名頭,在宮中轉了轉。
笙歌散盡,燈影闌珊。
身后,殷若寒不緊不慢地跟著。
我索性不和他兜圈子,回眸笑道:「掌印怎麼也出來了?」
殷若寒死死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