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錦月被皇后算計廢黜后,蕭朔卻絲毫不念舊情,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去,轉身又迎了禮部尚書家的女兒進宮,沒幾日,宮里又多了一位貴妃。
所以——
上輩子的嫡姐,這輩子的我,只是蕭朔牽制謝皇后的棋子。
牽制不住皇后的棋子,就是棄子。
宮里的彎彎繞,看來比嫡姐和我的命還長。
我打量著燈下的年輕天子,忽然開口。
「貴妃的金印金寶,有名無實。」
蕭朔百無聊賴的動作一頓,面上閃過訝異之色。
「啊。看來還不算太傻。」
我接著和他談條件。
「對付皇后,我要協理六宮之權。」
蕭朔一怔,旋即低低笑開。
「愛妃忘了。朕也是傀儡天子,有名無實。」
「故而……」
他俯下身,玉冠半束,散開的青絲擦過臉頰。
有些涼。
「愛妃想要的東西,得自己去爭。」
冷雨敲窗,燭火明滅。
蕭朔眼中是半真半假的笑意。
「妃、貴妃,朕可以封很多。后宮美人如云,多一個少一個都無妨。」
「而朕需要的,只是一把足夠好用的刀。」
我沉默半晌,接著談判。
「可以。但我不做虧本的買賣。」
「待謝家……」我自然地接過他手中的銀剪,剪落燈芯。
「我要皇后之位。」
蕭朔這下是真的愣住了。
「為何?」
我垂眸剪燭,并不看他。
「世間女子,命若浮萍,總是身不由己。」
「我不想被踐踏,只得向著那高位,爭上一爭。」
蕭朔笑起來,「自然可以。」
「朕很……期待。」
07
那日畢竟受了風寒,昏昏沉沉,竟一病不起。
夢中反反復復,總夢見殷若寒。
一會是前世剛被嫡母送上他的床的時候。
宋家的下人怕我出什麼岔子,把我捆得嚴嚴實實。
京中誰人,沒聽說過九千歲殷若寒的兇名?
我如同待宰的羔羊,害怕得渾身發抖,眼淚止不住的流。
我不想變成亂葬崗里被鬣狗啃食的白骨。
過了很久,那扇門開了。
然后,光透進來,很輕的腳步聲停在榻邊。
那人像是對此習以為常,看見床上的我,不耐煩的「嘖」了聲。
下一刻,他松開我身上的束縛,解下我蒙眼的白綾。
動作并不溫柔。
我淚眼朦朧地抬頭,卻忽然怔住。
那副秾麗的眉眼,并不陌生。
那人微微低頭,目光亦是頓住。
我顫著聲音喚:「阿恕哥哥——」
很難形容殷若寒那一瞬間的神情。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走,卻被我不知死活地扯住袖擺。
「阿恕哥哥!」
我急了,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哥哥!救、救我……我不想被九千歲殺掉——」
他的身形一滯,卻沒有回頭。
我以為他沒認出我,扯住脖頸上的小小玉璜,高高舉起。
那是他送我的生辰禮。
「殷恕哥哥,我是阿織,你、你不認識我了嗎?」
我天真地想,殷恕哥哥可能真的沒能認出我。八歲那年阿娘病逝,讓我帶著她繡了半生的璇璣圖,去投奔我上京城里那個始亂終棄的爹。這一去,便再未回過江南。
算來,我與他有十余年未見。
他沒有說話。
半晌。我聽見他嘶啞的嗓音。
「你認錯人了。」
他回眸,粗暴地將我的手拽下來。
「我名,殷若寒。」
我如遭雷擊,怔愣在原地。
怎麼……怎麼會。
殷恕哥哥是清風朗月一樣的書生。
怎麼會變成臭名昭著的九千歲殷若寒?
「殷恕!」
他驟然回身。
扯著我脖頸上墜著玉璜的紅繩,神情變得極為可怖。
「再敢叫這個名字。
我掐死你。」
我張了張嘴,企圖在他冷漠的神情里看出什麼破綻。
可是沒有。
眼前這個人,除了臉,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和我的殷恕哥哥相像。
可是,就在我以為自己真的認錯人的時候。
我發現。
那只勒著我脖頸的手,在很輕地顫抖。
夢中畫面一轉。
那是我被送給殷若寒的第三年。
殷若寒不肯承認他是殷恕,不肯與我相認。
不肯告訴我過去發生了什麼。
也不肯……給我一個名分。
整個上京城皆知,九千歲只是一時興起,收了個暖床的侍妾。
春日遲遲,我折了初開的桃花,興沖沖地和殷若寒獻寶。
卻聽見書房內,殷若寒隨意吩咐下屬。
「一個礙手礙腳的女人。隨便打發回去就好了。」
「司禮監,不養廢物。」
我呆呆地看著手中的桃花枝。
殷若寒,如同丟棄一個玩物、一個累贅那樣,不要我了。
可是我們那麼早就私定了終生,尚是黃發垂髫,便信誓旦旦約下白頭盟誓。
殷恕說過,會一輩子對我好的。
可是。可是。
我忍著眼淚想,殷恕的承諾,在殷若寒這里,不算數。
08
從夢中驚醒的時候,蕭朔正掌燈看我,指尖劃過我眼下淚痕。
「哭得這樣厲害,做噩夢了?」
我只是拂開他的手,用手背抹了把眼睛。
那確實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
「貓在這里躲了這些天的懶,該去干活了。」
蕭朔捻了捻指腹,懶懶起身,回眸看我。
「今夜宮中的大宴,愛妃可要好好表現。」
「朕的掌印不知道被你那妹妹灌了什麼迷魂湯,魂不守舍的。」
他唔了聲,「就看愛妃,能不能將他的魂勾回來了。
」
我與蕭朔,像極了一對昏君妖妃,姍姍來遲。
皇后目光不悅。
我佯裝不知,朝她笑笑,十足挑釁。
絲竹管弦之音靡靡,殷若寒在另一側自斟自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