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果然被唬住了:「你已有成算?還要我如何做?」
我莞爾一笑:「我要您——拱火。京中安定已久,能讓朝廷動兵的理由只有京郊匪寇。不日,趙黨必定會在朝上提及此事,多半會以『匪亂需得在戎狄王子入京前清理干凈』為由請求出兵。屆時爹就跟著拱火,把情況說得越重越好,跟他們玩一出將計就計。」
我轉身朝向北邊,滿眼風驚塵起,散而不止:
「既然北境撫軍非太子不可,那有關兩國盟約的大事,又怎能隨便派個好控制的小將去——方便姓趙的趁機調兵呢?」
爹瞇起眼覷了我一會,終是嘆氣道:「罷了!爹老了。這天下,交給小輩吧。」
我深以為意,當即轉身進了書房,提筆給某位在梁山當土匪的好妹妹寫了封信。
又思索片刻,編了首童謠,吩咐紅霜去往街頭巷尾所有曾受過四妹救濟的乞丐窩,教給孩子們聽。
紅霜好奇地念道:「彼兮草野,梁山神女。神女殊慈,神農之裔。神農佑下,流民安居……主上,這也太扯了吧,真的能行嗎?」
「歸根究底,」我悠悠沏了杯茶,「百姓需要什麼,什麼就是對的。古今教義,還不都是這個理?」
23
這日的早朝熱鬧非凡。
瑞親王說,上京郊外匪亂不斷,擾民生計。加上戎狄王子即將入京,大梁應以整肅之風貌彰顯國威。
因此,這匪亂非得解決不可。
他愿意親自前往平亂,為陛下分憂。
眾人正各自思忖,平日穩如老狗的況丞相竟然也站出來添油加醋,說這匪亂怎麼怎麼嚴重,情況怎麼怎麼火燒眉毛,怎麼怎麼刻不容緩。
說得一眾稀里糊涂的朝臣幾乎要以為確有其事,仿佛那土匪頭子三頭六臂,威風八面,下一刻就要帶人圍困京城,把他們這群尸位素餐的老不死一個個的全都撅了,頭朝下撅地里面的那種。
瑞親王一開始還竊喜,后來越聽越不對勁——
況丞相這意思,怎麼說得像是他這個親王去剿匪還不夠資格,非得陛下親自去才行啊?
「這……」瑞親王遲疑道,「若陛下親征,唯恐京中民心難安,怕是不妥。」
陛下已經敏銳地發現了今天的我爹不對勁。兩個人眼神一碰,陛下一拍桌案,順水推舟,直接照搬太后那一套。
京中的百姓是百姓,京郊的百姓也是百姓,總不能顧此失彼!
然后大手一揮,直接拍板——御駕親征!
我暗自竊喜:大約他也在宮里待煩了,早就想出去溜達幾圈了吧!
曉得我爹的面子大,沒想到竟然這麼大!我就知道他能在陛下和太后之間端水,必不是一般人!
在一眾神色各異的朝臣中,瑞親王的臉色幾乎黑得滴水。
24
散朝后,陛下照例留下我爹,我也磨磨蹭蹭地賴著不走,并且裝模做樣地往我爹身邊貼。
我在朝堂上向來表現得跟我爹不熟,所以他此時活像是見了鬼。
我心虛地低頭,開解自己道:
雖然我從不借門第之便,但此事關乎家國存亡,只能叫靈活變通嘛!
我還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于是我理直氣壯地又往我爹身邊湊了一點,好讓我們倆看起來是串通好的——
反正在陛下面前,某個死要面子的小老頭又不會拆我臺。
見其余人都退出大殿,我輕咳兩聲,拱手道:「陛下,臣有一物要呈。」
陛下捻胡須:「何物?」
我抖出一沓字跡娟秀的回信。
那是我特地囑咐二妹寫的,不僅對我的稱呼改成了兄長,還充分借鑒并發揚了《桃花源記》的精神要義,通篇都在描述眾人如何如何安居樂業,還有各種「驚!村口王二牛家今年某作物畝產 XX 斤!」
一通解釋后,陛下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我爹,發出疑問:
「所以,近日京中傳頌的這位梁山神女,還有那……匪寇之首,竟是況府二小姐?」
據二妹說,梁山的家人們吃飽了之后都是很好說話的,于是她特意跟前土匪頭子——村口的王二牛大哥商量了,把這個土匪頭子先讓給她當一段時間,因為這樣配合起我來顯得更有說服力。
所以此時此刻,我底氣十足地挺了挺腰板,聲如洪鐘:
「是的,就是她!」
25
所謂「匪眾」,本是迫于徭役,不堪重負的流民。
但倘若流民安居樂業,根本無需劫掠路人,擾民生計,那所謂的匪亂和調兵平亂就成了笑話。
疑點重重,引人深思。
有些秘辛我不能直言,那我就曲線救國,做最大程度的點到為止。
陛下居高臨下地審視我,眼神凌厲:
「這是動輒傾覆國祚的大事。卿可知,你在指證的是一朝親王之尊?此事若為虛言,況家也保不住你!」
我利落地掀袍跪下,脊背筆挺,沉聲道:「臣知曉!」
他敲了敲龍椅把手,神情不辨喜怒:
「正巧,朕還有一事不解,想要問問愛卿。據說,愛卿從前在松葉縣為官時,偷奸耍滑,膽大妄為,多次私自更改朝廷政令,可有此事?」
我爹在旁邊倒吸一口涼氣。
我淡定道:「確有此事。」
我爹快要厥過去了。
陛下舉起案邊的鎮紙重重砸到我腳下,清脆的玉石碎裂聲響徹大殿,濺起的碎片劃破了我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