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趙家又的確不干凈,貪污受賄就是事實……到底怎麼選?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確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他拍了拍身側的馬,飛身躍上,就要調頭離去。
我的心跳忽然激如擂鼓。
冥冥中有聲音說——
他這次轉身,或許就是一輩子。
你會后悔嗎?
會嗎?
會嗎……
「殿下!等等!」
我追上去拽住沈確的衣角,低聲道:
「臣……臣愿意。」
沈確的背影僵住片刻。
然后他朗聲笑起來,回手拋給我一個玉章。
我定睛一看,大駭:「這是……」
「太子私章,」沈確聲音輕快,「情急之時,可憑此印在宵禁后出入皇城內門,亦可調東宮禁衛。」
我惶恐:「這……臣不堪其重……」
「阿青。」
風吹起他額前發,他堪稱溫柔地笑起來:
「北嶺風沙大,我此去漫漫,還望你為我守家。」
未及我回話,他已揚鞭驅馬,與旁邊等待的隊伍會合,準備前往北地。
我妥帖地收好玉章,一個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眼睛有點癢,我低頭眨了眨。
風沙大。
風沙大啊!
20
近日,大梁預備迎接戎狄王子進京。朝廷要以禮度彰顯威儀,街上巡防都多了一倍。
我不欲在這個節點太張揚,這才一人一騎來送行。
不料邊驛的道路實在崎嶇,險些讓我的腰在馬背上顛散架。
累死累活地騎馬回了府,我直直仰頭栽倒在榻上,埋在枕頭里甕聲道:「四妹呢?叫小妮子過來幫我看看腰。」
我的心腹侍女紅霜覷了眼我的神色,吞吞吐吐道:「四小姐她……離府去北邊了。」
「北邊!」我一個鯉魚打挺起了身,怒道,「現在北邊是什麼形勢!她瘋了!」
紅霜道:「四小姐去城西施粥施藥、無償診治時,見到個面目盡毀且意識不清的乞丐。
小姐說他氣度不凡,不似常人,堅持要給他治。那乞丐不從,一直往北跑,她也追著跑,現下已經離府一夜了,倒是給您留了封信……」
我猛掐人中:「此事爹知道麼?」
「老爺被陛下留宿宮中,二小姐不在府里,三小姐上回馴馬受傷還在臥床休養。就等您回來拿主意呢。」
我眼前一黑……
等等。
我又清醒過來。
長姐如母,我養的妹妹我清楚。我教的姑娘,她再怎麼離經叛道,難道還能是蠢人嗎?
我問:「信?」
紅霜呈上個封得嚴嚴實實的信封。
我小心拆開,紙上筆跡凌亂,像是匆忙寫就:
【李酌難,已找到。】
我頓時心頭一跳,立即合上信紙,吩咐道:
「找個人扮成四小姐,假稱得了風寒要戴幕籬,繼續待在城西。至于四小姐本人,她既沒有見到面目盡毀的乞丐,也沒去過北邊,更沒留下什麼信,明白嗎?」
紅霜俯首,默默退下。
屋外的寒風把窗戶吹開,我走到窗邊,看向庭中將化未化的積雪。
今年的這些糟心事仿佛串成一線,從太子監國開始,到廟會中銜云樓出事、太子現身撫慰群眾從而民心大漲,再到戎狄格外猖獗、北境安危迫在眉睫、太子撫軍眾望所歸,再到如今,太后立場撲朔迷離,和談順理成章……
在這困局中,一定有什麼是我能主動去做、去破局的……
對了!
自先帝去后,太后深居簡出,只在幕后操縱朝中事,從不出面問民間事。
先帝是十五年前駕崩的,京郊建善義倉卻是近年的事,太后又如何能隨先帝私訪善義倉?
除非……
21
我跟同僚換了休沐的日子。
今日天光向好,竟出了幾分太陽。我穿著常服,孤身去了京郊善義倉。
它不是一個倉庫,而是一片倉房。倉房邊圍著幾間并不氣派的官署,規模吝嗇,幾乎就是倉官的居所。
這制度還是很單薄啊。
我在官署側角不遠不近的地方自顧自站著,幾個守門侍衛瞧了我片刻,又繼續轉過頭神游天外。
正值隆冬,工匠們一邊呵著白氣,一邊馬不停蹄地修補著倉房的角角落落。周圍凹陷處的積雪和泥水都清掃干凈了,一群人齊心協力賣力苦干,倒有了幾分欣欣向榮的意思。
我捏著下巴,略感疑惑:
真沒想到啊。我教給應丹忱的那段話,作用有這麼大嗎?這效果也立竿見影了吧?
我這該死的疑心病,怎麼感覺不太對勁啊?
我神思恍惚,驀然回身,險些撞著個婦人。
她一身素布衣,卻蓋不住身上隱隱的清冷檀香味。香味淺淡卻自然,不像是新熏的,倒像是長期用香后浸染到身上的。
我露出驚訝的表情:「太……」
旁邊有個工匠好奇地扭頭看過來,那婦人的眼神頓時變得凌厲。
我立即壓低聲音,改口道:「太夫人。」
那工匠轉了回去。
太后垂眼看了我一會,片刻后,輕聲道:「小況大人。先前聽聞你上書十二卷詳述京郊分田新法利弊的時候,哀家便知你是個有心的。怎地今日來這了?」
我斂袖,恭聲道:「臣聽家父提起,善義倉雖然近年才建,但先帝年間已有雛形,叫敦義坊。后來因為北郊的匪亂被毀,遺跡改建成民居,如今少有人知。家父經手了當年的承建工作,記得起始日子,迄今剛好十年。
他忙得很,脫不開身,臣替他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