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都記不真切。
秦滇是在我被審問的時候來的。
我在陳國出了名。
迎君閣養了七年的花魁,掛牌第一晚就殺了自己的恩客,和我美貌一起出名的是我的蛇蝎心腸。
秦滇好奇這個傳說中的蛇蝎美人真面目,所以來瞧瞧熱鬧。
他來的時候我正低頭端坐在陰冷漆黑的監牢里,秦滇負手站在門口,他沒看見我的臉,只是瞥了一眼我的身姿就笑著對身邊的人說:
「這就是傳聞中百年難得一見的美人?好像也不過如此。」
我聽見聲音抬起頭,月光從頭頂小小的窗口投射進來,我臉上染的血跡已經干了。
我抬眸靜靜的看著他。
秦滇劍眉星目、長身玉立,望著我的眼神里是漫不經心的打量。
直到我歪著頭,狀似天真無邪的對他笑了笑。
他愣了愣,然后眼里就染上幾分興趣。
最后他指著我,似笑非笑的跟身邊的士大夫說:「她,我要了。」
我被秦滇帶回了府。
他帶我回去的陣仗很大,整個陳國沒人不認識他的馬。
他帶著我疾馳回府的時候,一路上人人側目。
路過迎君閣的時候,我看見門口瞠目結舌的琴姨。
我對她璨然一笑。
我在世子府留了下來。
伺候我的丫頭看著我興高采烈,偷偷的跟我說:「姑娘,你真好看,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世子爺帶姑娘回來。」
我嗤笑。
秦滇的府里確實沒有女眷,秦滇二十多歲,按理說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有一兩個侍妾都再正常不過,可他身邊,一個通房都沒有。
我以為天下男人大多一樣,秦滇也不能免俗,可我在他的世子府待了五六天,他都沒有動我。
第七天我借著給他送湯羹的機會見到他一面。
他看見我也不驚訝,只是神色淡淡的放下手里的筆,我將湯羹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曖昧的靠近他,吐氣如蘭,問他:「你不喜歡我,那為什麼又要帶我回來?」
秦滇沒有躲,就著這個姿勢靠近我,我看見倒映在他眼底的我自己。
小小的,含笑的,魅惑的像個在深夜里吸人血的妖精。
這是我在迎君閣學的。
他笑起來,伸手撫上我的臉。
他的手很大,帶著暖意,我看著他的眼睛,臉頰主動貼近他的掌心,蹭了蹭。
像只乖巧的貓。
他唇角的笑意一如既往,但是我看見他的眼神,是冷的。
他摸著我的臉,說:「我只是覺得,你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我愣了一下,然后他笑起來,用手將我的臉推開,重新低頭去看他手底下的公函,語氣淡淡的:「只不過氣質不像,明天會有女官到府上來教你。」
「兮沅,好好學,不要讓我失望。」
05
琴棋書畫,禮儀舉止,這些我其實都在迎君閣學過了。
當然學的都是服侍人的那一套。
可秦滇要我把這些全部忘掉,讓女官將我變得端莊清冷,一副世家貴女的模樣。
我退下輕紗,穿著白色的層層裙裾,端正的坐在梳妝鏡前,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時,不免生出幾分恍惚。
銅鏡里的我模模糊糊,依稀間我也覺得我似乎很像一個人。
可是是誰呢?是誰呢?我絞盡腦汁,都想不起來,我究竟像誰。
我覺得秦滇大概是很喜歡我的新樣子,之所以說「大概」,是因為他從不靠近我。
我學成初見成效那天,一個人在涼亭里練琴,我知道秦滇會從這里路過。
我穿著白色的端莊清冷的裙裾,端坐在朱漆金瓦的涼亭里,手拂在琴弦上,奏的是高雅的《游春》。
我知道秦滇在不遠處看著我,只佯裝不知,我承認我是在勾引秦滇,我不愿和那個肥頭大耳的首富虛與委蛇,但我愿意給自己找一個像秦滇這樣的靠山。
可那天一曲《游春》我反復彈了數十次,秦滇都只遠遠的站在涼亭外瞧著,直到我終于按捺不住,抬頭朝他望過去。
他長身玉立,站在蕭瑟的寒風中,神色似乎有些恍惚。
風吹拂過我的發,我遠遠對他粲然一笑,笑容還沒收起,他的眼神就一點點的清明起來,然后眼神就一點點冷下來。
他的眼神從我臉上透過去,落到我身后的虛空里。
我在那一瞬間有些侮辱性的后知后覺,秦滇他是在透過我想別人。
我想他肯定有個愛而不得的人,而不巧,我和這個人似乎有幾分相似。
我笑了起來。
后來從那天開始,我就不再穿白色的裙裾。
我穿大紫的裙裾,穿大紅的裙裾,艷麗的顏色將我的眉眼襯的妖冶無比,但因為年紀還小,這妖艷里又帶了三分無辜。
我能看見府里的人望向我時毫不加掩飾的驚艷,只有秦滇,我的忤逆似乎并沒有讓他感到不悅,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打量著我,然后問我:「你這是做什麼?」
我看著他笑:「世子,我出身低賤,但也有幾分底線。」
他微微蹙眉。
我笑著貼近他,伸手撫上他的臉,輕聲問他:「你在透著我看誰?」
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陳國世子,也是陳國建國以來最有名的將軍,從無敗績,什麼樣的女人能令他這樣悵然嘆息,愛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