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宵冷笑，眼睛帶著嘲諷，卻絲毫沒有辯駁的意圖，就像習慣了旁人如此。

我正好奇，卻看見那公子沒有多問一句，直接陰陽怪氣起來：「怪不得，原來是你惹了顧家二公子，人家可是神仙下凡，你一個下賤的傭人，還敢靠近他？」

那丫鬟捂嘴偷笑，連忙說：「是，奴婢這就躲得遠遠的。」

她用夸張的動作避開顧清宵，擺出一副滑稽的害怕表情。

顧清宵就像是沒有看見一般，穿著濕冷的衣服，獨自斟酒，但是周圍的哄笑聲淹沒了他，就像是強迫著把他推上臺，逼他扮演小丑。

這種羞辱卻沒有讓顧清宵的神色有半分的變化。我只從他冰冷的眼中看出深深的絕望和麻木。

我忍不住了，走了過去。

有人看清我的臉，露出驚異。

那位公子盯著我，恍然地站起來：「敢問是哪家的小姐？出落得如此姿色動人。」

顧清宵同樣用陌生的眼神看著我，只不過他的眼中沒有絲毫驚艷，而更像是一灘死水。

我沒有理旁人，直接走到顧清宵面前：「顧二公子，前些日子我去貴府賞花時與你有一面之緣。那邊還有幾位舊友，都想和你敘敘舊，不如你同我一道來吧。」

顧清宵的眼神出現片刻的疑惑。

他的神情素來老氣橫秋，頭一次有了少年的天真，我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愛。

我不由一笑，沖他眨眨眼，小聲說：「快來。」

我領著顧清宵走過小亭，便說：「對不住，是我撒了謊，其實沒什麼舊友。」

顧清宵臉上沒有任何意外，他似乎早就習慣了惡意，故而只安靜地等待著我的奚落磋磨。

我沖旁邊的丫鬟說：「你去叫幾個家仆送顧二公子回去，馬車里預備好溫水點心，方才他沒吃什麼，只飲了酒，得墊墊肚子，不然醉得快。另外，我雖不便給他找些換洗的長衣，但我記得馬車上預備了毯子，待會送一條給顧公子。」

顧清宵聽著，緩緩抬頭，面露驚訝地看著我。

眼神寫滿了諸多情緒，最明顯的，卻是疑惑。

就像是從沒有得到過好的人，驟然被人溫柔相待，便不知所措。

他張了張嘴，用極其生澀的語氣輕聲說：「多謝。」

我笑瞇瞇地沖他擺手，示意丫鬟領他離開，免得在此地待久了，又有人想來欺負他了。

顧清宵走了幾步，卻忽然回頭。

他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在燭火的光芒中，劃過一絲溫暖的橘調。

「你叫什麼？」

我馬上就要成為顧清正的妻，又著實覺得顧清宵可憐，令人心疼。不由得，在心中把他當做自己的弟弟。

我便溫聲說：「我叫趙念德。是京城李府李老太君的外孫女。」

他無聲地念動了一下我的名字，正欲走，卻忽然又回頭。

「那個......我叫顧清宵，不是顧清正，他才是顧家未來的家主。」

我忍不住笑了，「我自然知道，不然方才為何叫你顧二公子？」

他低下頭，耳朵有點燒紅。

顧清宵看著冷，沒想到這麼容易害羞。

我忍不住逗他：「放心，我沒有認錯人。我記得你。」

顧清宵依舊把頭埋得低低的，無聲地點點頭。

我目送他和丫鬟離開后，才放心地轉身離去。

3

自從那次賞梅與顧清正匆匆見了一面后，我與他便沒了聯系。

外祖母有次特地叫我過去詢問我與顧清正都曾說了些什麼。

問了半響，微微皺眉，她摸了摸我的手，低聲說：「怎的又瘦了，沒好好吃飯不成？別擔心，凡是有我在，我定然會替婉兒好好護住你。」

婉兒是我母親的小名。

我聽得眼眶一熱。明明我已經不小了，婚事卻還要讓我年邁的外祖母操心，實在是羞愧不已。

隔了幾日，外祖母不知花費了多少心力，請來了大名鼎鼎的先生，開設學堂，請了有姻親關系家的小姐公子們，一同讀書。

被邀請來的，自然有顧清正和顧清宵。

顧清正年二十，正在準備今年的科舉，所以沒有推脫。

我在學堂中再次見到了顧清正。

自那次一別之后，他似乎沒有什麼變化，他笑容和煦地同幾個同窗聊天，當他不留神與我的目光相接后，他沖我一笑。

那笑容如同輕如煙云的霧氣，摻雜在嘈雜如雨點般的聊天中，稍縱即逝，悄然無痕。

不知為何，我有些淡淡的失落，但又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太過苛求。顧清正本就是清雅的君子，想來他也是做不出那種在眾人面前公然與我湊近的事情。

等教書的先生進來后，最后一個座位還空著。

他只皺了一下眉，沒有立刻發作，讓我們輪流吟唱自己所作的舊詩。

忽然，門扉輕響，有人推開了門。

那一節腕骨，似乎比上一次見時，更加蒼白瘦削，虎口處有一團淤青。

顧清宵吃力地抱著一摞書，走了進來。他的衣擺沾著塵土，額頭有細汗，神色有些狼狽。

我詫異地看著他，我以為是他不愿意與其他公子為伍才沒有來，沒想到他竟然連一個像樣的書童都沒有，竟是自己走來的。

我忍不住看向顧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