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為什麼?
「我知道你來這的目的是什麼。」應馳說,「你想擁皇后為新皇,是也不是?」
我的瞳孔驟然瞪大。
「這事你連林邵也沒說過吧,」高大的男人表情始終淡淡的,「不用這樣看我,我不是多話的人,沒告訴他。」
我不知該說什麼:「多謝應大人。」
「不必這樣客氣,」應馳說,「我會幫你。」
我早料到他會幫我,可我想不出緣由。
「你的劍法,和你母親很像。」他神情淡淡,「十年前我就想率兵殺到金鑾殿前了,你比我有勇氣。」
應家世代忠良,鎮守南海多年,何況他身上還背負著應家所有人的性命,怎麼能如此任性。
應馳一生都不曾任性過。
臨行前,他問我:「你和你姐姐分別叫什麼名字?」
他不知道嗎?
我有些困惑,但還是說道:「姐姐叫孟思瓊,我叫孟思汀。」
應馳愣住了。
他想起那天夕陽西下,他們并肩坐在海邊的礁石上,林曦君晃著腿:「應馳,等以后平定了這些倭寇,你想干什麼?」
他問:「你喜歡海嗎?」
「喜歡啊!」林曦君笑瞇瞇地說,「京城可干了,還是這里好。我都和爹說過了,要不我就替他在這守著,天天看潮起潮落。」
應馳說:「那我陪你一起。」
他想起林曦君紅衣獵獵,想起她跪地接旨,想起她臨行之前遙遙看他的一眼。
他們鎮守的海島,古稱瓊島。
她背那詩,「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說在有水的地方,什麼都長得很好。
她會懷念嗎?
她會吧。
她早早離開了人間,只字片語都沒留下。
她養的兩個女兒,一個叫思瓊,一個叫思汀。
思瓊思汀,不思君。
她這一生,該多向往自由。
可她卻被囚困在了京城,心力交瘁,未滿三十,因病去世。
他們說她端莊清冷,可她明明是那樣明媚燦爛的人。
她明明身體康健,驕傲地說自己以后要活到八十歲,可她怎麼一點一點虛弱了呢?
她那樣能跑能跳的一個女將軍,怎麼就久臥病榻,郁郁而終了呢?
她明明最喜歡穿紅衣,可林邵說她再也沒穿過紅衣。
她死時在想什麼,她應該那時也是痛苦的吧?
應馳彎下腰,感覺自己二十年來麻木不堪的心臟再一次抽痛了起來。
又一次,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用了當年的手段,像毀了她一樣,要毀了她的一雙女兒。
林曦君被賜婚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無能為力。
陛下擺明了要分林家權,應家如果識趣,就應該拉開和林家的距離。
即便他想抗旨帶她走,他們都要顧及自己身后的林家和應家。
所以他妥協了,他眼睜睜地看著林曦君脫下了自己的紅裙和盔甲。
所以她也妥協了,默默地將自己披風系上了他的肩,轉身離開。
從此以后,他就被困在這隅披風里,再也走不出來。
敵軍搖旗吶喊,應馳站在風雪飄零處。
雪花落在他的頭上、眼角、眉心,落在他手心的玉佩里。
「母親,應馳一生都不曾任性。」他喃喃說。
那天他看見了那個叫司君的姑娘,使的一招一式,都像極了她。
林邵說:「這孩子是姐姐養大的。」
原來是故人之子。
他想。
她喚起了那些回憶,所以唯獨這一回,他想為自己而活。
廝殺聲中,應馳拔出了劍。
鮮血噴濺在臉頰上,他渾然不覺。
他只是忽然想起那年林曦君破水而出,手中提著他的玉佩,頭上一道絢爛的虹,映得她眉眼彎彎,如同神仙妃子。
她喊他:「應馳!」
應馳應馳,你說了要陪我的,可不許食言。
應馳應馳,我懷疑踏雪談戀愛了,你瞧它這幾日總想往外跑。
應馳應馳,你怎麼還不帶我回瓊島啊?
——應馳,我走以后,你要快快樂樂地活著,記得替我多看看海。
可我再沒見過海。
他忽然心痛難耐,幾乎難以呼吸:「……對不起。」
哐啷!
斷劍落地。
故人之姿,猶在眼前。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09
應馳的遺物被送了回來。
一塊破損的玉佩,一張破爛不堪的披風。
披風一角繡著一個看不清模樣的字,像【尹】,但我知道,那是【君】字。
我靜靜看了一會,站起身。
無數將士靜靜站在我面前,黑壓壓一片,鷹隼般的眼睛里閃爍著怒火和悲痛。
我揚起虎符:「眾將聽令,今夜發起總攻,血洗胡戎,替應大人報仇!」
「是!」
其實我早知道,應馳會死。
和那次我拖著皇上葬身火場一樣,他是懷著死志出征的。
我想勸他,但我想了想,覺得誰都勸不了他。
我怎麼會看不出來,他活不下去了。
也許在夫人去世的那一天,他就在為今天做準備了。
這輩子他等到了我,那上輩子呢?
我不再想。
我答應了應馳,不要再讓任何人重蹈覆轍,要救出嫡姐。
他用血為我鋪成的路,我不能讓他的一切白費。
夜色正濃,狼煙燃起。
我所率領的隊伍,沖進了胡戎的駐扎地。
「——敵襲!」
尖厲的慘叫劃破夜空,可一切都已經晚了。
這一戰,景朝大勝。
京中傳聞,那位橫空出世的少年將軍有如神助,殺入胡戎,將敵方首領一劍封喉。
胡戎大敗,投降舉旗,派人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