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那人咬牙罵道,「一群瘋子!」
他沒再多言,繞過我們便帶著隊伍徑直入了江南城。
我們繼續南下。
裴子霆問我:「夫人啊,你也跟他們一樣相信我嗎?」
我看了他一眼:「信啊,所以你要跟我坦白為什麼會當了逃兵嗎?」
裴子霆愣了一下,失笑搖頭:「我就不該問你……」
我沒說話,只看著他。
裴子霆抬頭看著遠方山谷后的殘陽,微瞇了瞇眼。
「那年,我是燕南守將胡京峰手下最年輕的校尉……」
他說的那一年,也是胡人對燕南十三城攻勢最兇猛的一年。
他們常常一隊人馬出去,回來的人不足十分之一。
那時候,能死在東離故土上,對燕南軍來說,已是幸事。
「我有個義兄,他夜里當值時發現胡人隊伍偷襲,他點燃了烽火臺,去守將營帳稟報,可胡京峰卻因為前天擊退了敵軍,一時大意與眾將領喝了酒,半天沒醒,就這樣貽誤了戰機……」
「那一仗,燕南守軍慘勝,死傷眾多,胡京峰怕陛下問責,便把罪責推到了我義兄身上,說他擅離職守,沒能第一時間回稟敵情。」
裴子霆的聲音很平靜:「我回去的時候,我義兄已經被處死了,其他人也都收了銀子被捂了嘴。」
「我求訴無門,反而被胡京峰陷害差點死在了戰場上。」
「九死一生回來后,我便離開了燕南……」
他就是這樣,成了逃兵,扣上了這臟污的帽子。
我怔愣地望著他。
裴子霆察覺到我的目光,抬手在我額頭輕彈了一下:「怎麼?夫人這是心疼我了?」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輕快。
可我卻有些笑不出來,只默默道:「有點心疼。
」
裴子霆愣住了,連嘴角的笑容都凝固了。
我試探著伸手握住了他粗暴寬厚的手掌,心臟跳動如擂鼓:「裴子霆,等回京后,我陪你接著告。」
「總能告贏的。」我有些得意道,「曾經,我可是敲響過登聞鼓的。」
裴子霆看著我,反手將我的手握在掌心。
嘴里發出一聲輕嘆:「我怎麼舍得。」
10
東元十四年冬,黑云軍這支沒錢沒勢光有名的雜軍終于闖進了高高在上的陛下的視線里。
他派使臣過來招安,封裴子霆為飛鴻將軍,讓他領著黑云軍去支援燕南十三城。
年前,胡人糧草不足,兵力衰弱,東離軍隊一鼓作氣將之一路驅逐出東離領土。
朝廷派去的軍隊占領了帝陵城,可又收到了胡人強烈的反撲,戰事焦灼。
眼下,只差帝陵城,燕南就能被全部收復。
裴子霆趕到帝陵城是在半個月后。
在帝陵城三里開外,他與胡京峰狹路相逢。
胡京峰沒認出來他,只滿臉欣喜:「你就是飛鴻將軍吧?果然如傳聞中所說意氣風發!」
裴子霆沒理他,只看了看他身后的隊伍,臉色陰沉下來:「你棄城了?」
胡京峰臉上的表情凝固:「飛鴻將軍有所不知,那胡人又有一萬大軍兵臨城下,我們守城只有四千兵馬,實在是有心無力!留得青山在……」
裴子霆打斷了他的話,只抬眸問他:「所以,將軍便不戰而逃了?逃兵按照軍法處置,可是要殺頭的。」
胡京峰臉色一變,怒罵出聲:「你這狂妄小兒,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是吧?」
帝陵城傳來愈發震耳的喊殺聲,仍有一些將士還在城內誓死御敵。
胡京峰怕自己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根本就沒想過這城能守下來。
這麼大的兵力差距,他是腦子傻了才會留下來!
他再也不理會面前這個莽夫,一抽馬鞭,駕馬往遠方而去。
裴子霆沖著他的隊伍厲喝:「你們真想不戰而逃嗎?!現在回頭與我去帝陵殺敵,便仍是東離好兒郎!」
那隊伍里有人本就害怕,他們不遠千里從家鄉來到燕南,不是為了當逃兵,是要來當保家衛國的大英雄的……
有人勒住了韁繩。
有人速度慢了下來。
胡京峰怒罵他們,可他們終是調轉馬頭往黑云軍的方向奔來。
裴子霆深深看了一眼胡京峰,轉身面向帝陵城的方向,一甩韁繩。
「將士們!跟我沖!」
帝陵之戰足足打了一個月。
我將最后一批糧草送到前線時,去找裴子霆告了別。
「我先回京,替你鋪路。」
我相信他能安全歸來。
他也放心地把后背交給我。
離開那天,他騎馬來送我,前些日子他受了傷,他的臉上多了一條猙獰的傷疤,可卻一點都不難看。
為了盡快回去,我沒坐馬車。
跟隨行的將士一樣騎的馬。
途經青山,谷島,長嶺三城,我們各自停歇了三晚。
我把裴子霆的事跡編成了話本,送到了大大小小的秦樓楚館,付了銀子,讓說書的連續說了好幾天。
眼下正值亂世,百姓最崇尚的便是英雄。
這話本很快就在民間流傳開來。
裴子霆的名聲徹底宣揚開了。
民間都說,南有飛鴻,可定燕隴。
11
我于半個月后回到了京城。
一別快三年,黑云寨的一草一木似乎沒什麼變化。
遠遠聽見東郊那傳來陣陣歡聲笑語,我聞聲看了過去。
有之前黑云寨的兄弟跟上來解釋:「夫人,眼下邊關捷報連連,京城官宦人家便又想著要尋歡作樂了,眼下估計相約著在這踏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