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久之前,我是見過裴子霆的。
那是我剛及笄,還沒有嫁給陸尋,我不愿整日在家里待著,便偶爾會跟我爹去江南做生意。
又是一次回京途中。
我爹去買東西,馬夫正好去如廁了,獨留我一個人在車上。
有人販子看中了我,悄悄把我擄走了。
在我奮力掙扎逐漸絕望之際,有人救下了我。
那是個蓬頭垢面的年輕人,一身的好功夫,卻比乞丐還狼狽。
他救了我,又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他說:「帶我出城,我就不要你以身相許了。」
我把他藏在了馬車里,又找機會支走了阿爹。
那年輕人離開時,把我腰間的雙魚佩給拽走了。
他有些無賴:「若是有緣我再還給你,若是無緣,你自己去京城回安當鋪去贖,我八成會當在那……」
我:「……」
我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一時被驚得不知該說什麼。
再后來,我成親了。
這事便漸漸忘了。
那個雙魚玉佩不值錢,我便懶得去費心找回來。
直到現在——
裴子霆把那玉佩從懷里掏出來,遞給了我:「還給你。」
我看著那玉佩,失笑:「是不是我要是不說,你就不打算還給我?」
「不是啊。」裴子霆說,「原本就是打算還給你的,只是碰巧,你說了。」
我沒再說話了。
將那玉佩接過來掛在了腰間。
裴子霆并肩站在我身側,看了好一會兒月亮后,他說:「走吧,不早了。」
「是啊,不早了。」
我與裴子霆,有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當年,江南一帶只有一種人被人追捕,沒法自由出城。
那就是燕南十三城的逃兵。
而燕南軍里的兵,都會在鎖骨下方紋一個很小的燕子圖案。
方才看見裴子霆洗澡時,我還看到了他鎖骨上的燕子。
裴子霆,來自燕南十三城。
09
正值酷暑,路邊的流民漸漸多了起來。
邊關戰事緊張,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前往北方尋條生路。
就連黑云寨,也多了不少前來投靠的人。
裴子霆也并非什麼人都收,那些心術不正的,看起來就賊眉鼠眼的,他往往會打一頓扔出去。
他這土匪做的,倒是清奇。
一日清晨,我看見裴子霆蹲在寨子口,一動不動。
走到前面才看見不遠處躺著一個尸體。
瘦得只剩皮包骨了,腳上更是血肉模糊。
此時天氣炎熱,一股惡臭從他身上傳來。
裴子霆扭頭看了我一眼,隨后道:「是從燕南來的難民。」
他站起身,往寨子里走去:「前不久得到消息,胡人已經攻破嘉陵關了,再往里去,就要到江南了……」
我跟上他:「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裴子霆腳步一頓,轉頭看我:「走?」
「這段時間,你不分日夜訓練寨子里的弟兄,廣招人手,囤積糧食,難道不是準備去參軍嗎?」我跟他對視,「你志不在這小小黑云寨,如今東離國亂,該是你施展抱負的時候了。」
裴子霆看了我幾秒,隨即笑了:「夫人還真是了解我。」
「不過,有一點說錯了。」
我眨了眨眼睛,面露不解。
裴子霆說:「東離的軍隊從根就已經壞了,我不會去參軍,我要帶著兄弟們,組建一支自己的軍隊。」
……
東元十三年秋,裴子霆帶著他的弟兄離開了黑云寨。
我扮作男子裝束一路隨行。
一路走來,我成了隊伍里人人尊敬的軍師,負責全隊人的糧草分配,銀錢供給。
我用我曾經跟著阿爹學來的掙錢門道,沿途做起了生意。
難民們紛紛北上,我們卻一路南下。
沿途救下了不少被胡人追殺的百姓,有熱血男兒慕名前來追隨。
隊伍越來越壯大,名氣也越來越響。
但這支隊伍的名字卻起得有些草率,叫黑云軍。
裴子霆說這叫不忘初心,實際上,他就是個起名廢。
黑云軍穿過江南,把一支胡人先行小隊打得落荒而逃。
江南百姓夾道相送,還有不少年輕的姑娘往那些英勇的男子身上扔手帕。
就連我,也接到了不少條。
又一個姑娘把帕子砸在我臉上時,裴子霆在我身邊終于笑出了聲。
「江南姑娘大多喜歡儒雅俊秀的男子,夫人這般受歡迎,我都要吃味了。」
我瞪了他一眼,卻也忍不住笑了。
在江南城外,我們又遇到了一隊人馬。
為首那人身穿精甲,身下的馬一看便是良駒。
兩隊人馬于官道對峙,一時氣氛有些緊張。
「黑云軍……」為首那人看著裴子霆,神色有些怪異,幾秒后,他哈哈大笑起來,「我還以為最近威名在外的黑云軍到底是何方神圣,原來是你這個逃兵!」
他指著裴子霆,語氣更是桀驁:「裴子霆,當初你從燕南逃走,聽說去做了土匪,現在不好好做土匪,還組建了這勞什子的黑云軍,你是活膩了不成?」
這話一出口,他身后的將士們紛紛大笑起來。
見對面的野雜隊伍沒有一點異動,為首那將軍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他怒吼出聲:「你們沒聽見嗎?他裴子霆是個逃兵!逃兵!」
隊伍里有人出聲:「那又如何?我們認的是他這個人,與他的身份有何干系?」
「就是,我們只認裴將軍,就算他以前是殺人犯,我們也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