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了神,將藥喝完。
有點苦。
三清已經被趕出裴府了。
蘆薈汁是她放的。
我連喝了好幾日,所以腹中的孩子定是保不住的。
我并不怪她。
畢竟,有她沒她,這個胎都會墮。
這是被設計好的。
我們只活在這個框架里,無論怎麼跑,都不會偏移。
抬起眼,看見裴千瑞站在我身前。
他只是看著我,眼里是我讀不懂的晦澀。
我也回視著他,緩緩開了口。
「我確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說得很慢,「在我的世界里,我擁有很多真正屬于我的東西,那些讓我驕傲、幸福、滿足。」
「就在我每天都覺得很幸福的時候,我就穿越到了這個世界。」
「這里沒有我擁有的那些東西,這是個讓我感到陌生的世界。所以我很想回去,就像你覺得我屬于你了,我就再也逃不脫這個枷鎖一樣。」
「那個世界對我也是一樣的。」
「所以我并不是多討厭你,我只是想回家而已。」我溫和地說。
裴千瑞看了我良久。
最后他說,「好。」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他帶我去了一個地方。
丹山也有一座靜安寺。
「我以前總覺得自己活不了太久。但偏偏每次認為自己會死的時候,都意外地活了下來。」
裴千瑞說,「經常這樣,我就不想死了。我想長生不老。」
他在這里研究長生不老之術。
我有點驚訝,畢竟這是書中沒有的劇情。
「直到你的出現。」
「你喜歡口是心非、撒謊,還很執拗。」
「但我并不討厭這樣的你,你讓我覺得,就這樣過完這一生也很好。」
「于是我又不想長生不老了。」
「我不是一個善良的人,也不知道要怎麼對一個人好。
在我眼里,好都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的。所以我使喚你,有時候也愛欺負你。我對你的好,可能也就是那些值錢的小玩意了吧,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給你更多。就在我猶豫的時候,我們圓房了。起初我很錯愕,還有點憤怒,這件事不在我的掌控之內。」
「可你在我的懷里睡得那麼安穩,我又不知道該怎麼思考了。」
「想怪你,又舍不得怪你。」
「那日也是你第一次和我鬧別扭,你去靜安寺的時候,那些骯臟的視線都落在你身上——差點叫我發狂。可是沒辦法, 你不肯跟我回來。」
「你第一次不在我枕邊, 我很不習慣。甚至都歇去書房了,碰上你回來,你又在撒謊。根本沒有什麼風言風語,你是個小騙子。」
「你讓我覺得不對勁, 就派了暗衛跟著你。沒想到你真的帶著盤纏走了, 或許你也是真的想和我和離。姝姝, 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氣。」
「你想離開我——在我已經不想離開你的時候。那你叫我怎麼辦呢?」
「你懷孕的時候, 我有點高興, 又有點害怕,因為你不一定愛我。」
他輕笑一聲,「雖然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愛。但是, 我想和你好好過完這輩子。」
「我肯定。」
「說實話,我好想將你囚起來。我不在乎其他一切,可你在乎。你墮胎那日的血好紅, 也好痛, 我突然生出了懼意。」
「是不是將你強留在我身邊也是一種懲罰?」
他低下聲來。
「這座神像座下有一本冊子,上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話——我把它稱為禁術。」
「其中有一條禁術叫作回家之路。」
他走近神像,撫摸著上面的紋路。
裴千瑞說,「或許這一頭就是你的世界。」
話落, 他的指尖溢出血絲,神像的金身大亮, 顯得是那麼的慈悲。
我順著金光走了進去。
「別回頭看, 我怕我后悔。」他輕聲說。
最后的畫面是裴千瑞那雙笑眼。
以及他幾乎無聲的一問, 「你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
迎著金光走到盡頭, 我瞧見絡繹不絕的香客。
我站在人群中, 還有些不知所措。
周遭現代化的一切讓我陌生又熟悉,緩了緩, 我朝身后看去。
卻怎麼也看不清那座供養的神像。
我的胸口忽然感覺失落落的。
我上了炷香,最后看了眼模糊的金身。
跨出寺門時, 風鈴響動, 而我,大夢初醒。
那三個多月又何曾不是一場夢呢?
番外
馬上要立冬了。
我很怕冷, 所以冬天也格外嗜睡。
一嗜睡就開始做夢。
我總是夢到裴千瑞。
夢見他跪在蒲團上, 面前是威嚴的神像, 他雙手合十,是那麼的虔誠。
夢見他總坐在鏡臺前,撫著我以前用過的簪子, 一言不發。
夢見他開始吃甜食、辣菜,他總是面不改色, 吃完后卻開始悲哀起來。
夢見他買了一支又一支的發簪,卻落了數不盡的灰。
再一次夢醒。
我看著上方的吊燈,想了很久。
還是決定去一趟靜安寺。
或許是天冷, 人少了許多。
我站在正殿門前始終不敢進去。
我心中一團亂,想去看看他,又怕看看他。
我低著頭,決定再給自己兩分鐘時間思考。
想著想著,腿邊突然飄起了雪花。
我驚訝地抬起頭, 瞧見漫天飛雪。
咚——悠長的轉鐘聲響徹云霄,我還瞧見神像前那道熟悉人影。
我終于再一次看清了那座神像。
也看清了裴千瑞那雙笑吟吟的雙眼。
他來到了我的世界,只為和我相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