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生來便是要前往大齊和親的,可她卻愛上了府里的家奴。
是以,她求上了我。
求我代她坐上嫡女之位,代她和親。
可和親當日,迎我之人,卻是嫡姐心心念念的家奴。
01
八歲以后,嫡姐待我是極好的。
從前她倒也無苛待我,只是我這娘親早亡的庶女,同自小便集萬千嬌寵于一身的嫡女怎會多有交集?
很多時候,我只是府里可有可無的透明人。
我較嫡姐小了一歲,爹爹早在嫡姐六歲時便為她請了啟蒙先生。
可我直至八歲,仍被爹爹遺忘在最僻靜的院落里,只和丁卯拿著柳枝在沙地上胡亂作著畫。
丁卯是府上長工的養子,他和嫡姐一般大,也是彼時我唯一的親近之人。
嫡姐來尋我時,丁卯正教我如何布陷阱在雪地里抓鳥。
彼時我忙活得正開心,倒是丁卯先恭敬地喚了聲:「大小姐。」
我一驚,手里支的竹子沒立住,「啪」的一聲倒了下去,很快便陷進了雪里。
「姐姐?」
我倒不懼她的,只是意外她會來尋我。
「姝兒可想讀書?若你想的話,晚些我便去稟明爹爹,讓你搬到我院里去。」
「我麼?讀書麼?」
我一時怔了住,沒反應過來。
嫡姐卻將手爐塞進我手里,愛憐地撫了撫我的鬢發道:「自然是你。好歹你也是我魏國公府二小姐,若天天這般,可像話麼?」
可我這般,有丁卯陪著,很開心。
只是我也知道,我不能長久「這般」下去。
我想讀書很久了,丁卯說讀了書才能開智,才能走出小小的國公府,才能去看外面的天高地闊。
丁卯說,江南水秀,泰山巍峨,大漠蒼茫,西疆遼闊,他想同我去看看。
是以,我接下了嫡姐拋來的橄欖枝。
正當我醞釀著如何向嫡姐開口也為丁卯討個恩賜時,嫡姐卻已看向了他:「若你也想讀書,便一起來吧,我會同爹爹說的。」
不待丁卯回話,我便已雀躍道:「謝姐姐!」
02
我一直都沒忘,我要和丁卯去看大漠孤煙,去賞江南春華。
只是漸漸地我發現,丁卯已走出了只屬于我二人的狹小世界。
丁卯他胸有丘壑,志在朝堂,我喜歡的卻是些賞花賞月賞秋香的詩賦。
每每他和嫡姐討論治國之道,我卻只有在旁打哈欠的份。
我想融入他們的,可在幾次笨拙的嘗試后,嫡姐便勸導我道:「世家貴女本便無須論道,姝兒何苦因之頹喪?若論琴棋書畫,姝兒的才情可是遠在姐姐之上的,又何必強迫自己學些無甚興趣的事?」
丁卯亦同我說:「做你喜歡的事吧,那才是你。」
那一刻,我覺著他們的靈魂無比契合。
我清醒又難過,亦退回了只有我一人的角落。
雖然,六年時間里,我們仨不曾分開過。
丁卯和嫡姐舞劍,我便在旁撫琴。
丁卯和嫡姐談古,我便在旁詠月。
丁卯和嫡姐論道,我便在旁支著腦袋臨摹他們的側顏。
誠然,他們也有搭理我的時候。
嫡姐會夸我琴聲悅耳,丁卯亦不吝贊我畫作栩栩如生。
可我的靈魂,已孤獨太久太久了。
小些時候我以為,「知己良朋」是一體的詞。
是我之于丁卯。
可后來或許,我是良朋,嫡姐方是他知己。
三個人里,我只是個旁觀者,清楚地為丁卯和嫡姐記錄著他們間的點滴美好。
我愛慕丁卯,卻不曾嫉恨過嫡姐。
因為,她待我是那般那般好。
也因為,她值得這世間的所有美好。
可賜封圣旨啊,卻在嫡姐及笈當日下到了國公府——
03
圣上將嫡姐封為了昭和公主,而昭和公主,是要前往大齊和親的。
和親日子雖在兩年后,可嫡姐此一生卻已算被定下了。
那日總管宣旨時,我跪于最末,卻仍感威壓自頭頂傳來。
我尚且如此,更遑論嫡姐了。
驀地,心疼一點點自我心頭攀起。
我向來最是艷羨嫡姐,我羨她有爹爹的愛重,有高貴的嫡女身份,更羨她靈魂上能夠與丁卯相契合。
可如今,嫡女的身份似是加諸于她身上的枷鎖,縛得她呼吸不得。
丁卯雖是家奴身,我卻從不覺他配不上嫡姐。
他的抱負和才略并不居于人下,總有一日,他必會遂凌云志的!
屆時,他和嫡姐便是那最為登對之人。
可如今……便是他得以位極人臣,皇命卻無輕易更改之可能。
作為他們故事里的旁觀者,我自不愿見此結局,可卻無能為力。
時下我所能給予嫡姐的,許是只有蒼白無力的慰問了。
那日前廳熱鬧異常,唯嫡姐早早地黯然離了場。
我是在蓮池畔尋見嫡姐的,盛夏睡蓮開了滿池,盈滿了綠意和生機。
可遠遠地,我瞧見嫡姐的身影是那般寂寂凄清,似深秋搖搖欲墜的枯葉。
只是我到底沒有上前,因為彼時,于嫡姐身側如青松翠柏般站著的,是丁卯。
我聽不清嫡姐同丁卯說了些什麼,只隱約看到丁卯低語安撫著她,過后更是心疼地將她擁入了懷中。
我又一次當了旁觀者,只是我這旁觀者啊,也漸入了局,隨他們一道心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