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碰到他的那一秒,他渾身不可抑制地一顫,咬著牙從牙縫里擠出一句:
「離我遠點。」
被我撞見這失控的不堪情景,他像是非常難堪羞惱。
可惜我從來不是聽話的人。
我伏在他身側,輕輕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
「很疼嗎?」
他的聲音已經接近哀求:
「簡……別看我。」
他在求我不要看他這狼狽丑陋的脆弱模樣。
黑夜和酒精是世上最奇妙的良藥,往往能無限放大人類的感性。
我忽然如同福至心靈。
如果,如果他真的決意要與我一刀兩斷,又如何會被我三言兩語挑起妒意,像強盜似的把我擄上馬背。
若他當真打算與我形同陌路,那抱著我回宮時為何那雙手要將我摟得那樣緊,卻又微顫著控制力道怕把我弄疼——
就像是在害怕以后再也沒有那麼好的借口觸碰我了。
我的腦中形成了一個從未想過的可能性。
「親愛的。」
我用僅有我們兩人可聞的氣音顫抖著開口:
「他們說你是因為恨我而懲罰自己,但事實并非如此吧?」
他像是被我的話語戳中了什麼,極其痛苦地深吸了口氣。
但這無法阻止我的聲音:
「你分明是在后悔愧疚,怪自己當初對我并非全然真心相付。」
他猛地抬起頭。
我這才發現,他的瞳孔已經變成了冷血動物般的豎長菱形,仿佛一頭惡魔。
「簡……」
他嘶啞地輕喃著我的名字,試圖讓我別再繼續說下去。
我還是狠心地道破了他搖搖欲墜的偽裝:
「你讓自己夜夜受剜心之痛,根本不是因為你不原諒我。」
「明明是你不愿意原諒你自己。
」
時間在我說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仿佛停滯了一瞬。
下一秒,我只感到天地翻轉,再抬起眼睛的時候,我的雙手被他舉過頭頂,死死地按在榻上。
他撐著身子俯視著我,模糊的夜色里,我看到了他瑩亮的琥珀般的眸子里流轉著我從未見過的侵略性的光。
他的聲音透過緊咬著的牙關:
「所以呢?」
我劇烈地試圖掙開他的束縛:
「放開我!」
他引以為豪的克制和禮節仿佛頃刻間粉碎,聲音刺耳極了:
「所以你現在是打算開始可憐我嗎?」
他額上冰冷的汗珠滴在我的頰上——我不確定那是不是淚。
我無力地張口:「我——」
他打斷了我,聲音裹挾著尖銳的澀意:
「是,我就是個骯臟卑劣的賤骨頭——明明是你叛我棄我在先,我還一直自責愧疚,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就算是被你踩進泥里粉身碎骨,只要你抬手給一點甜頭,我就會好了傷疤忘了疼地往前湊;哪怕是認清了你虛偽又絕情,我也忍不住偷偷心存僥幸,盼望著哪天你告訴我,你對我其實有過一絲真心!」
蒼白的月光隱隱照亮他的半張臉,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渾身不可抑制地微微戰栗,散發著灼人的溫度。
可是那雙眼睛看我的眼神是那麼無助絕望,渾然像是溺水窒息的人拼了命地試圖抓住一根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現在你滿意了嗎,殿下?」
19
我在他如槍炮般的質問下激烈地反抗著他的禁錮,在混沌慌亂中狠狠咬上了他的脖頸。
他的動作因頸上的刺痛狠狠一滯,像是終于找回了幾絲理智。
我們氣息凌亂地看著黑暗中彼此模糊的臉,氣氛尷尬又詭異,仿佛陷入了什麼進退兩難的境地。
半晌沉寂后,他好像終于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觸電般松開了禁錮著我手腕的力道,蒼白地試圖挽回些什麼:
「對不起。
「我……我失態了。」
看著他試圖扣上凌亂的上衣起身的身影,我的胸口忽然涌上了盛大得無處安放的憐意。
無論如何,我再也不想看到他躲開了。
我的指尖如絲般輕撫過他的耳畔時,他若有所感地停下了動作。
「噓。」
我伸出食指輕輕堵在唇邊,呼出的氣息中仍有濃烈刺鼻的酒精氣味。
「你知道,我醉得厲害。
「酒可真是個再好不過的借口了。」
他身形僵硬地任由著我伸手纏上了他的后頸迫使著他靠近我,直到我們能清晰感受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陛下,既然飲酒,就不要辜負了這個良夜。」
20
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斷片沒斷干凈。
昨天那個游刃有余拿捏人心的人格蕩然無存,滿室間只剩下我內心無聲的崩潰。
我內心最強烈的想法居然是,無論如何,我以后絕對不會再喝這里的酒了。
他的模樣倒是出了奇地平靜,像是早已料到了我如受雷擊般的反應:
「我很抱歉,這是我的過錯。
「你如果希望我忘了,我以后便不會再提起。」
我無言地盯著近在咫尺的他放在桌上的蒼白的指節。
就算是這種時候,他還是習慣性地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他甚至不愿意讓我感到慚愧,就像是生怕我為他委屈自己半分。
在他就快要把我的沉默視為默認的時候,我倏然抬頭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