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讓話里帶著尖銳的嘲意:
「陛下就那麼沒自信,篤定了我一定會選他?」
馬上的人影狠狠地滯住。
我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去他的各自體面!去他的相敬如賓!
我非要逼著他被我冒犯,為我煩憂。
我就是要好好看看那雙眼睛里,是不是當真空空如也。
彼時我視線模糊,辨不清他的神色,只聽見他的聲音如同克制著萬鈞波瀾:
「你醉了。」
「是嗎?但我說的可不是醉話。」
我從容地伸手拽住了他的韁繩,眨巴著被酒精氤氳得濕潤迷離的眼睛,楚楚可憐地抬頭望著馬上人,盈盈一笑:
「陛下再不和我服個軟,我可就真要被搶走了噢?」
17
這場故友相見的戲碼比我想象的短了太多。
我醉倒前最后的記憶,就是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我被一手攬著粗魯地攔腰扔上了馬背。
不得不說酒精大大降低了人的反應靈敏度,我居然一點也沒有驚呼出聲,倒是非常從善如流地伸手攬上他勁瘦的腰身,很是安然自得地往他胸口湊了湊——便睡著了。
亞瑟剛下船就看見我宛如被強搶了似的絕塵而去的背影,只留下他在風中凌亂了半晌:
「我真服了。」
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頭疼得非常厲害。
所以當我暈乎乎地推開門,看見羅克維和亞瑟氣壓很低地面對面坐著喝茶的時候,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很久以后亞瑟說起這個天早上時還在和我大吐苦水。據說他一大清早登門拜訪,憑借三寸不爛之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解釋了三個小時,終于親自在羅克維面前說清了多年前結下的那個梁子。
但他依然全程沒有得到任何好臉色。
說起這事亞瑟還做了個很丑的鬼臉罵他:「我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你!小氣鬼!」
不過此時,我只能在詭異的氣氛中遲疑地坐在他們兩人中間,試圖尬笑著打破這修羅場般的死寂:
「那個……我好像有點斷片了……」
亞瑟看熱鬧不嫌事大,矯揉造作地嘆了口氣:
「唉!昨天也不知道是誰說了要親自來接我,最后倒是讓我黑燈瞎火地走了兩個小時。你們亞爾蘭真是好大的面子呢——」
「還有這事?」
我有點沒反應過來。
「不對啊,我明明去接了……」
「你」那個字生生卡在了我的喉嚨里。
酒會,風,粗糲的韁繩,馬背,顛簸的夢。
我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以至于亞瑟一臉同情地起身開溜的時候,我依然處于大腦宕機的狀態。
滿室尷尬的默然如山一般沉重。
我做了四次心理建設,試探著想打破我和羅克維之間的這片沉寂:
「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
「你真忘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我們幾乎是同時出聲。
我面色一變,膽戰心驚地小聲試探:
「昨晚……我還做了別的事?」
他琥珀色的眼睛浮上濃重得讓我看不懂的情緒。
在我屏息凝神的視線中,他慢慢抬起如玉枝般的手指,緩緩扯松了頸口緊束著的領巾。
絲綢質地的短巾隨著他的動作如流水般滑落,露出了他修長白皙的脖頸。
他的皮膚白得近乎毫無血色,因此喉結邊上那個泛著青紫色的咬痕——
我無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簡直可以說是扎眼得嚇人。
18
我的腦子「轟」
地炸開,昨晚破碎混亂的記憶碎片仿佛在一瞬間忽然找到了得以依附的線索,在剎那間嚴絲合縫地相互咬合拼湊。
我記起自己被他抱回宮中,卻耍流氓似的死死摟著他的脖子不愿撒開手:
「不許走,走了我就不理你了!」
他因疾走仍有些微喘,幽暗的光線讓我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他在試圖掰開我倔強地箍在他頸上的手指。
我聽見他無可奈何地低聲懇求:
「簡,放開我。
「我不能在這過夜。」
我一聽更不樂意了,不死心地向他的方向蹭了蹭,手上抱得更緊了:
「為什麼不可以?」
他有些失措地想躲開我酒氣沖天的臉:
「午夜會……會有……」
遠處鐘樓里午夜的鐘聲非常應景地響起,悠揚動人。
我沒意識到他忽然僵住的身體,還在搖頭晃腦地絮絮念叨:
「會有什麼?」
回答我的是他非常隱忍的一聲壓抑的悶哼。
我睜大了仍有些眩暈的眼睛,愣愣地看著他像是忽然脫力地倒在身旁,高大的身軀控制不住地蜷成一團。
他的頸間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現起淡淡的金紋,像是極其痛苦地忍受著某種駭人的折磨。
我遲鈍的腦子終于后知后覺想起了那天下午米達爾的控訴還有后半段:
這種咒術要夜夜生受著剜心之痛。
「你……」
我震驚地看著他身上那些鱗片狀的花紋飛速蔓延至四肢軀干——它們似乎不再只是花紋,那些鱗片仿佛一瞬間有了實體般微微翕合著,縫隙間光芒更甚。
他的指尖忽然長出尖銳的利爪,就像是即將要在我面前生生露出原身。
我竟然沒有感到害怕,甚至下意識地伸手試探地貼上他冷汗涔涔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