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我滯住,胡扯一句:「我餓了。」
裴鈞神色從錯愕到氣極反笑,喉頭滾了又滾,冷臉起身披衣。
「哎?」
這都丑時了。
我沒料到他真的要去,下意識抓住他衣角。
他平平望來,面無表情:「一次性說完。」
我顫巍巍收回手:「……想吃蟹粉酥。」
裴鈞額角一跳,無言拉緊衣帶。
那條衣帶快被他拉裂了。
我諂媚地朝他笑,汗流浹背。
他的身影消失在簾帳后,我迅速從涼透的被窩鉆進他那邊,熱乎乎地閉上了眼。
怪不得被子這樣薄,他若是蓋厚被子,只怕要熱瘋。
07
邊疆的軍營竟還能聽見雞叫。
我蒙眬睜開眼,身邊的被窩竟然還是空的。
已經初曉。
帳外火把搖曳,像是有人在。我裹著被子坐起,突然生出些不安。
這麼早就起身,難道是西涼軍務又緊張了?
案上每日那麼多軍務,好像也能證明。
我已完全忘了半夜找裴鈞要點心那回事。
我抱膝坐著打瞌睡,隱約聽見了文劍的聲音。
「將軍?怎麼這麼早就用膳?」
裴鈞沒說話。
文劍小心翼翼,聲音低了幾度,「姑娘要吃?」
「嗯。」
裴鈞簡短應聲,似笑非笑。
「做得好啊,文大統領。讓你去買個廚娘給貓做飯,現在我不但要喂貓,還要喂她。」
「啊哈……這……」文劍打著哈哈,「姑娘還小,何況昨夜受了委屈,您多擔待。」
裴鈞哂然:「你倒是會替我攬活。」
「將軍養的東西多了,養個人也無所謂吧?」
裴鈞沒回話,只聽文劍被什麼東西悶敲了一下,嗷嗷叫喚起來。
簾帳掀起,裴鈞朝榻上掃了一眼,一碟碟將飯食擺在小幾上。
「穿好衣服,過來吃。」
我趿拉著鞋跑過去,胡亂攏好頭發,等碗筷上桌。
半天沒人動。
我乍然清醒,慌慌張張同一旁溫酒的裴鈞對上了視線。
「……」
他仿佛漸漸習慣了,將碗推到我面前,低聲一嗤。
「嬌氣。」
糕點精致,只是沒找到想要的蟹粉酥。
我多少有些失望,一想到在邊疆還能吃上零嘴,又高興起來。
「將軍也吃。」
我順手將一塊米糕遞到他唇邊。
他眼睫輕微顫動,就著我的手,咬了一口。
俯首剎那,我嗅到一股熟悉的氣味。
「血?」
我皺緊眉,「將軍受傷了?」
他飲一口酒,淡淡開口:「沒有。動手罰了些人。」
我一驚:「發生什麼了?」
裴鈞眉間劃過一絲疑惑,垂眼看我:「昨夜,有士卒言語冒犯你,對不對?」
我怔住,慢慢咽下手里的糕。
「將軍罰了他們?」
我低聲,「不是不打算追究的嗎。」
裴鈞微微擰起眉:「如何覺得我不會追究?」
見我不語,他飲盡杯中酒,又道。
「我買了你,脫了籍,你便是良人。出言侮辱良人,笞十鞭,這是軍法。」
我木木地茫然:「雖是軍法,也傷軍心,得不償失。」
他眸色頓時暗下來。
一道身影將我籠住,我抬起頭。
他站起身,緩步邁向戰甲架,瘦長指節一遍遍拂過泛著冷光的腰甲。
嘩——
長劍出鞘,在燭火下沁出寒芒。
他倏然開了口。
「念姬。」
他咀嚼著我的名字,沉沉抬眼。
「裴家守在西涼,為的就是讓百姓安居飽餐,婦孺不受敵國之辱。
「如今外邦平定,自家手足卻在本朝軍營中蒙屈,是打我的臉。他們該罰。」
裴鈞神色模糊,躍動的燭火淹沒了眼底情緒。
我不明白這低落從何而來,只覺得他嗓間似乎壓著一股血。
嘶啞地泛著鐵銹味。
他背身收起長劍,望向微亮天色,默默佩好臂甲。
我替他披上外袍,訥訥低聲:「既然打定主意要罰,將軍怎麼又出言袒護他們?我以為是要我……息事寧人。」
他微微挑眉,默了片刻:「我是同你講道理,無意袒護。」
原來是誤會。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由得生出些愧怍。
裴鈞對著銅鏡理好戰甲,轉過身來。
「所以昨夜,你以為這件事,會被輕輕揭過?」
我點頭。
他又問,「為何不鬧?」
「鬧?」
從小到大,沒人教過我鬧。
打情罵俏是閨房情趣,同主子發脾氣,是找死。
我一愣,不可思議地笑,「將軍,我怎麼能同你鬧?」
給貴人們奏樂唱曲時,我眼睜睜看著一個姐姐被逼著馬趴在榻上,赤裸著受掌摑。
只因為她不愿當著眾人面行事,哭聲大了些。
他沒再說話,半垂眼中似有憐惜。
生了薄繭的掌心覆在我發頂,輕輕一揉。
08
因著那夜的事,我一連七八日都沒再出過大帳。
裴鈞每日領兵巡視邊境,還要在校場待上三個時辰,整夜地理事。
在帳外守衛的軍士不同我說話。
若不是醒來時常發現有人給我穿了襪子,我真要以為這帳子里只我一人住。
我實在無聊,坐在窗邊往外望。
只有一個接一個的營帳和穿梭的守衛。
明明眼前只有刀兵相撞,駝鈴聲卻很清晰。
泠泠作響,越來越近。
文劍打馬在前,幾匹駱駝緊隨其后,緩緩顯出車駕上的貨物。
我從簾帳中探出頭,見文劍勒馬停在帳前,才敢走出。
「姑娘來看看,這些東西同你從前用的比,如何?」
文劍抱著一床被衾,要我摸摸料子。
「邊疆苦寒,將軍令我去買了些鋪蓋,想來這些料子睡著能舒坦些。
」
軟滑涼潤,是江南來的煙水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