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賀景在古道長廊將我攔住,開門見山質問。
他眼神犀利得有些過分,語氣卻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一點規矩都沒有,難道吃錯藥了?
算了,反正我們在彼此眼里就沒正常過。
「賀景,你生辰是什麼時候?」
「昨日。」
額……尷尬了。
「咳咳,本宮這幾年表現不錯,父皇也很滿意,所以想趁下個月及笄禮跟他求個恩典,補份大禮給你。」
賀景愣住,盯著我看了好半天,晚霞的火燒云鋪滿天際,炙熱艷麗,連同少年那張冷白無瑕的臉也染了層紅暈。
良久,他唇角微翹:「好。」
6
我懷疑,賀景才是中邪的那個。
那日他走的時候歡天喜地,還哼著歌呢,表示十分期待我送的禮物。
可當我跪在父皇面前懇求他讓賀景出宮回家時,這廝卻不高興了,眉毛擰成麻花,臉耷拉到地上。
母妃說得對,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更何況賀景連藏都不藏。
父皇搓著手,笑得尷尬又有些欣慰:「朕還怕玉兒有心上人了要賜婚呢,呼~好險好險。」
啊對,在本朝公主及笄禮時可以自選駙馬。
據說我那素未謀面的姑姑,曾經的端文公主,就在及笄禮時請皇爺爺將她許配給一名侍衛。
隨后倆人一同離宮,從此杳無音訊。
我是不想嫁人的,當妻子哪有當女兒快樂啊。
越這樣想,我就越心疼賀景,迫不及待地想讓他回去當兒子。
為此我處心積慮,打造賢良淑德的形象,變著花樣哄父皇開心提升他的好感度。
沒想到賀景這個沒良心的,得了便宜還賣乖,面上叩謝圣恩,感激這些年得皇家庇佑,末了還暗戳戳地諷刺我寧可浪費挑選駙馬的好機會,也要把他趕出宮。
好茶,好茶啊!
賀景冷落了我好幾天,臨走前又主動來找我,問能不能給他一個荷包。
我二話不說就去小廚房煎了個荷包蛋給他,金黃焦脆,渾圓飽滿,是個好蛋!
可是賀景那人太混蛋了,沖我吼:「沈懷玉!你對浪漫過敏嗎!」
7
再次見到賀景,是三年后的群臣宴。
他隨老侯爺來參加,中途溜到玉華殿來找我。
此刻我正和王京在院中制作桃花釀,將洗凈晾干的桃花瓣,白芷,白茯苓放入酒壇中,再撒一把冰糖,合蓋密封。
王京挖好土坑,我將酒壇抱過去,臉頰猝不及防地被他伸手抹了灰,像個大花貓。
他指著我笑得直不起腰。
我可不是吃素的,放下酒壇的同時,抓了把土,捧著王京的臉將他抹成黑炭。
「公主真是好興致。」
涼颼颼又飄飄然的聲音傳來。
我循聲望去,看見賀景站在院口,似笑非笑,眼神極冷。
見到故人我心里是開心的,可見他眉宇間的陰沉又讓我不解。
難道當年的仇記到現在?況且我做錯啥了?
賀景的臉色更難看了,說話也夾槍帶棒的:「聽聞公主養了個面首,對他寵愛有加甚至拒親無數,臣以為是謠言,今日一見方知自己愚鈍。」
王京朝他微微躬身,道:「大人說笑了,能得公主垂愛是在下福氣。」
賀景的手驀地攥成拳,腮幫子也咬得緊緊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啊,懂了。
「喂,這福氣給你要不要啊?」我眨著眼睛看他。
賀景神情微怔,不確定道:「若臣要,公主給嗎?」
「給!」
「要!」
我立馬提著裙擺飛奔回屋,又飛快地捏著兩張卡片出來。
「這是燕春樓的打折卡,買兩個美人贈一個買菜大娘或洗菜阿婆。」
「這是蘭香苑的貴賓卡,每月可免一次賬,金額不限,逢年過節還送豆油送雞蛋。」
單身男子,尤其是好看的單身男子,還是中過邪的好看單身男子,最見不得別人你儂我儂。
這福氣,本宮賞你!
賀景激動不已,眉心一抽一抽的,死死攥著那兩張卡片愛不釋手。
他喜極而泣,紅著眼眶對我謝恩,興奮過頭,走的時候腳步輕飄,一會兒撞門上,一會兒撞柱子上,五迷三道的。
哎呦,這純情的大小伙子。
8
王京不是我養的面首。
他那日當街搶我的肉包子,然后被我揪著耳朵拽回宮,成了拒親的擋箭牌。
表面上,我是大華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貴又毫無威脅。
實際上我是資深恐婚患者。
我見多了妃嬪們為榮寵明爭暗斗波詭云譎的場面,她們并非想得到父皇的真心,本就是政治聯姻的犧牲品,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家族利益。
況且父皇的心早就死了,死在前皇后上吊自縊的那一刻。
這還是母妃告訴我的。
印象里她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喜歡吃肉喝酒,心態卻比吃齋念佛的太后強多了。
母妃說她很幸運,少女時不曾懷春,披嫁衣不曾心動,對家族亦是毫無感情,這輩子唯一愛著的人,就是我。
「母妃,玉兒不會離開您的,永遠在您身邊。」
我躺在她懷里甜甜地撒嬌。
可她卻離開了我,某個清晨,再也沒有醒過來。
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中的低谷。
賀景走了,母妃走了,父皇不咸不淡地安慰了我幾句,便再也沒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