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梯子,我命人做了手腳。
天高云疏,霧薄風涼。
我站在原地,仰頭看去,就想看看我爹,踩著我的人生向上爬,究竟能爬多高。
爹,你二錢銀子就能賣了我,那便也二錢銀子,就葬送了你自己吧。
人影慘叫著從最高層跌落,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看我爹摔在樓下,鮮血遍流。
身旁的丫鬟們嚇得花容失色,有兩個連忙拉扯我回屋。
我一把搡開,惡狠狠盯著我爹的尸體,原本很想笑,但驚覺臉上濕潤時,才知我早流下了眼淚。
小廝后來將那二錢銀子歸還給我,我在手心里掂量半天,只覺得一報終于還了一報。
可冤冤相報,什麼都難了。
我去告訴了我娘,我爹給人干活,失足致死。
我娘那時已病糊涂了,算來不過四十出頭,但已是滿頭的白發,可見苦日子催人老。
她口齒不清地問我:「你爹?你爹還沒認你,怎麼就死了……」
我本想否認,但話到嘴邊,卻發現,我爹其實從沒真正地拿我當過親生女兒。
他那些年留下的口糧,在我被秦子霖強占的日子里,也早抵了。
我娘接著說:「那我們以后,可怎、怎麼辦呀?」
她說著,就落了淚。
仿若當年,崔屠戶走后,她泣不成聲時的絕望。
我將她輕輕攬進懷中,我對她說道:「娘,你靠著我,我能養活咱倆。」
她是當真病糊涂了,糊涂到只記得心底最深的執念:「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不該……」
我不會再被這話刺痛了。
做錯的,始終不是我。
我不該拿別人的錯,一而再再而三地懲罰我自己。
12
冬雪簌簌落下的一個嚴寒的夜里,我生下了一個女兒。
陳恩長公主對外放出她有孕的消息,這后邊一直與我一同長居深宅后院,只等我生產這日,她立即冒領了孩子去。
長公主府鐘鳴鼎食,我月份大了之后,起居飲食皆有人悉心照料,所以這一胎生得還算順利,我沒有受太多苦。
饒是如此,小腹空掉的一刻,我還是覺得,我的半條命跟著孩子一起被抽離了。
女子本弱,為母,都是舍命去生養的。
隨著孩子被抱去陳恩的房中,奴仆們前去邀功,我這里霎時便冷清下來了。
只有一個常跟著我的小丫鬟,名喚「吟晴」,還在幫我更換干凈衣裳。
我虛弱地靠在她的懷里,問她:「吟晴,現在是什麼時辰?」
吟晴乖乖答我:「姑娘,是寅時。」
我沒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真巧。
好在,我的女兒,絕不會再步我的后塵。
吟晴不知我在想什麼,大約可憐我的孩子從此不再是我的,安慰我道:「姑娘貌美,生的女兒也膚白小巧,想來以后定會得長公主的恩寵。姑娘還是將心放寬,姑娘還年輕,以后定能再生養自己的孩子。」
我無力辯白,只附和道:「但愿如此。」
我一點兒都不在乎,我的孩子以后認誰做母。
長公主喜歡女孩兒,給她取了個極好聽尊貴的名字:「姝華。」
我后來抱著姝華,給她喂奶的時候,也仔細地看了看她。
吟晴說得對,她的確長得招人心疼喜愛。不哭不鬧,甚至極少生病,人帶著省心,更叫長公主喜歡。
等秦子霖被放出來的時候,一切為時已晚,他回天乏術,只能默默接受這一切。
他必須迎合陳恩長公主,對外宣稱,這就是他與長公主的孩子。
彼時,我已成了陳恩的心腹,他不敢拿我怎麼樣,偶爾院中遇見,也只能一逞口舌之快。
他罵我:「豬圈里的腌臜貨,居然還想做人上人!」
我笑著回他:「若非奴婢一意孤行,駙馬爺可要斷子絕孫的。」
我湊到他面前,擺出如同他曾經羞辱我時的神情,笑話他:「雖然駙馬唯一的血脈,還是豬圈里的腌臜貨生的。」
13
秦子霖氣急敗壞,高聲叫罵:「不過是個女兒,算得什麼續香火!胡寅娘,你可別抬高自己了!」
這話傳到了陳恩長公主的耳里,隔天,秦子霖的左腿就斷了。
「駙馬才關完禁閉,就喜歡亂行亂言,倒還不如在府中靜靜休養。」陳恩說這話時,拿起一只布老虎逗姝華,滿面的悠閑。
我知她心思。
當年,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也只是將秦子霖關了些日子,原因是陳恩本就不在意我,不是要為我做主。
但如今,只因秦子霖一句話,她便打斷了他的一條腿,可見她是十足地在意這個孩子。
我心下了然,順著她說道:「駙馬爺還是愚鈍了。這長公主府是殿下的府邸,這府中出生的,自然是殿下的香火,怎麼續,都續不到他的頭上。」
陳恩極滿意地看了我一眼,不多時她便進了趟宮,請旨給這孩子賜皇姓,坐實了我的那段話。
她在向世人展示她長公主的威嚴,一方面我支持她,另一方面,我會覺得可惜。
她坐在這樣高的位置上,明明可以做更多、更有益的事,為女子正名。
可惜,被男子們規訓太多,即便權重位高如陳恩,看似能進皇宮、能出城門,但實際上,依然沒走出深宅大院。
我抱著姝華,去見過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