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駙馬偷養的女人。
被公主發現時,我托著孕肚跪她:
「殿下無兒無女,這孩子孝敬您。我愿做乳母,此生絕不相認。」
01
我身邊的人總說,女子貌美,是幸事。
但只有貌美,就是悲哀。
譬如我。
我爹是陳恩長公主府上的花匠,我娘是被我爹從青樓里撈出來的舞女。
我娘好歹還有個外室的身份,可我被駙馬秦子霖強占,除了指指點點,一無所獲。
他披衣起身時,密布的陰云降下冷雨。
陰暗的光從門縫中擠進來,我攥住因疼痛抖動不止的腳腕。
我剛哭出聲,便被秦子霖喝罵:
「你要是敢說出去一個字,讓長公主知道了,我就要了你的狗命!」
賤命一條,可我還是怕死。
我雙手捂住嘴,壓下萬分惡心,跪著點頭答應。
那是個廢棄院子的雜貨間。
而我能進到這長公主府里,是經由我爹引薦的。
從前,我爹并不認我。
他說我娘來路不正,交往的賓客數不勝數,誰知道我是不是他親生的。
我娘整日以淚洗面,我爹并不理會,她為了養活我,沒有辦法,才去給人跳舞。
可年紀大了,生過孩子,身子遠不如以往的輕盈,沒人收她。
所以她不得已,做起了暗娼的活。
遇見我爹之前,她只跳跳舞,還能保有一點清凈。
可遇見我爹——這個她想托付終身的男人之后,她反倒陷進了更深的泥沼里。
02
我第一次撞見我娘的活計,是在我七歲那年。
我娘接客前,照舊打發我去繡紡,幫那群姐姐們撿線頭,混個炊餅吃。
但那一日繡紡關得早,我回去時,陌生的男子敞著上衣,坐在桌邊。
他一枚一枚數著手里的銅板,似乎連買下我手里的炊餅,都要比這些多。
我那時才明白,為什麼五歲那年,我上街買鹽,丟了一個銅板,會被我娘抄起掃帚往死里打。
我丟掉的,是她攸關尊嚴乃至性命的東西。
我安靜地站在門邊,看到我娘背對著門,站在里間穿衣裳。
所以是那男子先注意到的我,陰陽怪氣地「哎呦」了一聲:「蓮香,這是你閨女吧?」
男子胡子拉碴的,滿身油漬。
我見過他,我知他是城南菜市上的屠戶。
「丫頭片子,你過來。」
我不懂事,乖乖地走了過去。
屠戶摸摸我的頭,又捋一捋我的辮子,將兩枚銅板,塞進我的炊餅里。
「賞你的。」
我娘驚恐地跑過來,腳磕在門檻上,還是踉踉蹌蹌掙扎到了我的身邊。
我娘將我一把拽進懷里,護得死死的,一雙圓眼里,滿是哀求的淚。
那樣的神情,她還是扯出一抹討好的笑:「崔哥,閨女還小,您別拿她玩笑了。」
崔屠戶也跟著笑,滿臉橫肉。
他瞇眼看我,眼睛陷在油亮的肉里:「你閨女像你,又白又嫩的。」
我娘攥著我的肩頭的手,猛地抖動,使的勁兒更大了,疼得我輕喚了聲:「娘……」
我娘原本滿目的怒氣,在我的這聲「娘」里,緩緩消失了。
她再次垂下頭,低眉順眼,笑著目送崔屠戶離開。
人走遠了,她狠勁摳出了炊餅里的兩個銅板。
她高揚起手臂,沖著門外揚了又揚,像秋末的柳條,隨風飄揚。
她最終也沒舍得扔出去。
03
那晚,我娘第一次買了酒回來。
我倆的日子,所有的錢用來買米面都不夠吃,她拿去買酒,可見是破天荒了。
她一個人喝完了那一小罐,涕泗橫流,一邊痛哭,一邊跳舞。
她似是不盡興,拉著我一起跳。
我不會,胳膊被她拽得生疼,只能怯怯地一連聲喚她:「娘、娘,我手疼……」
我娘突然就把我搡在了地上。
她那晚,拿起屋中所有她趁手的物件,如暴雨一般砸在我的身上。
打得我遍體鱗傷。
她發狂地哀嚎:「你怎的一點用都沒有!你爹不認你,連我也不管了!
「你去求你爹!你去和他相認啊!讓他來養我們……你去啊!」
她想推我出去,我雙手扒住門框不肯走。
我忍著劇痛,哭著搖頭。
然后我娘猛地一關門,我的指頭被門縫夾出紅印,指甲霎時紫青,鉆心的疼席卷全身,我這才撒手。
她趁機推我出去,關緊了房門。
我被關在門外,嚴寒的深秋夜雨中,我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破衫子。
還是撿的長公主府的馬夫穿爛了不要的。
隔雨相望,我看到不遠處,長公主府的高樓林立,有絲竹舞樂聲隱隱傳來。
不過隔著幾條街,那兒是瑤池仙界,而我只能坐在爛泥灘里,陷進無邊的苦楚中。
我聽到我娘坐在里邊,抵著門哭:「我為什麼要生下你……我圖什麼呀……」
后邊的話,我聽不清了,我的腦袋中開始轟鳴。
那之后,我就留下了這樣的毛病:
每每遇到讓我深感絕望的事,我就只能聽到腦中的一片轟鳴。
像沉悶的雷聲,像殘破的鐘聲,像無間地獄里,無家可歸的鬼魂的哀鳴。
04
那晚,我抱膝在門口坐了一會兒。
我已不記得我想了些什麼,只記得在很深的夜里,我冒雨去找了我爹。
他是長公主府上的花匠,在離公主府不遠的地方,有一排專供他們居住的瓦房,以防主子臨時有活,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