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太師的錯,我總不能遷怒你一個小姑娘吧。」
一句話,就讓人有想要流淚的欲望。
他頓了頓,一笑而生多情:「而且,你不是我寵冠六宮的昭儀娘娘嗎。」
對你好,也是理所應當的。
虞女。
要平凡而快樂啊。
07
其實劉氏皇宮,多年未曾修繕,壁漆裝潢早已灰暗。
連宮女太監身上穿的衣服,都比不上太師府里的仆役,但宮中氛圍卻很好,大約是劉允玉不拘泥于規矩的緣故,我在這里過得很開心,時常和宮中侍女在一起玩耍。
我用上了劉允玉那瓶可生死肉的凝露,只需要一滴,滴入水中敷臉就有奇效,我面上崎嶇的溝壑已經有了些許浮起的蛻變。
我聽劉允玉的話,從第二日起,就戴著面具。
宮中有伺候我洗漱的婢女,其實我早已不習慣讓人伺候,但她說,她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幫我梳個頭。
宮女手巧,替我挽發,又簪了精巧簡便的發飾,動的時候,便如銀鈴春花繁響。我戴的面具是劉允玉畫的,鮮妍又雅致。
宮內外漸漸流傳,雖然昭儀生得不好,但是皇帝會給她畫面具遮丑,終究也算良緣。
她很高興:「娘娘身段窈窕,這樣裝扮真好看。陛下也終于有人陪了,奴婢真是太高興了。」
其實不僅是她很開心。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厚重的面具,讓人窺探不得一絲我面上的神情。
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在微笑,我總覺得,生活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08
我這段時日都在宮中練馬術,因為劉允玉說他不會騎馬,讓我教他。
我想著,總得練得好些,再當人師傅。
我騎術其實一直不錯,這兩日在馬場練了之后也算是更加精進。
長長的宮道上,墻頭杏花開滿,盛極一時。
宮裝女子策馬而來,身后有侍衛護衛跟隨,便如一幅靜止的春日圖,突然生動了起來。靜謐的萬物都從畫卷中突然流轉起顏色來。
朱紅的墻,玄黑的瓦,白色紛然的落花。
她有著烏黑的發,銀釵在風中晃動。她騎的是好馬,白鬃純凈。戴著的面具尤為特別,非尋常工匠能夠制成。
此等畫面,清雅生動,驚艷攝人。
宮道盡頭,本有一行人急匆匆路過,像是倉促進宮辦事,為首的白衣青年卻在某一瞬抬眼間,輕易被吸引停駐了視線。
杏花雨、策馬女,人生此時足風流。
隔著長遠的宮道,我卻一瞬間就已經認出了白衣青年,譬如皎月。
是太師府上的三公子。
整個王城除了他,沒人再敢穿白衣。一是怕東施效顰徒惹笑話,二是怕沖撞了太師府。
白馬奔馳得快,我與三公子之間不算短的距離轉瞬就只相隔幾丈。
他就站在我必經之路上,并未有半分退避。
我繞不過,只能在最后一瞬,勒馬懸停。馬蹄揚起的風與他咫尺之距,掀起他額前碎發。
三公子身旁的隨從才反應過來,斥責道,「宮道豈容縱馬,險些傷了三公子!」
我握著韁繩,于馬背之上垂眸,只見三公子微微失神地看著我。
驚馬入夢,女郎攝人。
他許久才輕聲道,便如初見那般柔和,未見我容貌前那般柔和,不過是一句:「我不知道,你的馬騎得這樣好。」
半月未見,許多事都已發生改變。
我身在馬背上,從未這樣居高臨下地看過他,淡淡道:「三公子忘了,我是馬奴之女出身。日日和馬打交道,自然會些馬術皮毛。」
我與三公子之間,本有齟齬,況且我如今已是皇帝昭儀,實在不宜多談。
便預備繞道離去。
三公子道:「抱歉。」
周圍人詫異抬首,只能聽見他道:「這半月黃河水患,我一直奔波在外,沒能得到消息。劉先生所說,皆為妄言。他擅作主張,將你送入宮,我已經杖殺了他。此次進宮,我本就是為了彌補自己過失。若你愿意,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出宮。」
字字平靜,只有三公子自己知道,心底的后怕、聞訊奔回的恐懼和疲憊。
他一揖到底,便聽見邊上人的吸氣聲。
所有人都知道劉氏王朝已經走向末路,太師一族不臣之心人盡皆知,人們料想,再過幾十年,太師的權柄下移到他的子嗣時,就是新王朝建立的好時機。
而他的子嗣之中,三公子尤為出色,受盡禮敬。
三公子何曾向別人,行過如此大禮?三公子不像太師,行事一直規矩清雅、尊敬皇帝,何曾有這樣沖動出格的時候?
三公子喉頭發苦,低啞道:「若你不厭棄我,我之前的承諾仍然作數。往后必百倍千倍償還你受的苦楚。」
他說的是,之前說要娶我的承諾,卻最終因我的容貌到底擱置。
我看著他,也許他所說的不假,因他的手上,有徹夜奔襲被馬韁扯出的血痕,他的白衣有斑駁的漿土污痕,并不如我次次所見,如天上玉人般完美。
然而我不過只是靜了一瞬,輕輕出聲:
「三公子,你真的不知道嗎?」
他茫然抬頭。
我不過道:
「你真的不知道,我這樣的養馬女,會因為你一個輕微的舉動,受到何等滅頂之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