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知道暴雪封山,彈盡糧絕的時候,他念著誰的名字麼?」
「你知道封狼居胥,深入敵后之前,他是為誰鼓起的勇氣麼?」
「你只看到他逼宮弒君,領兵沖進東宮擄走了你,就以為自己是他心中所愛?」
「哈,別逗了。」
「為了這一天,他可是準備了整整十二年。」
「要不是正主死了,他都不會看你一眼的。」
「你不過是他順路收集的,替、身。」
8
我停止掩面假哭:「替身怎麼了?反正你也不是正主。」
坤道被我懟得面無血色:「你……誰家好人吵架,開場就天地同壽玉石俱焚啊?」
「誰和你同歸于盡啊,你怎麼知道我不能是林初棠呢?」
坤道這次算是徹底呆住了。
林初棠為什麼姓林呢?
因為我爹姓林。
林初棠為什麼叫初棠呢?
因為我和沈祭初遇的那天,越過墻頭的西府海棠,開的正艷。
那年我只有六歲,我二哥十二。
我們相約去博士祭酒的后院偷鸚鵡。
沈祭一身破破爛爛的粗布單衣,趴在地上,被幾個官家子弟踩著腦袋尿尿。
我和我哥看不過,趴著墻頭用彈弓打他們的頭。
故事進行到這兒其實沒什麼值得記憶的。
絕就絕在,那些官家子弟記仇,幾天之后在我義診的路上,把我圍起來用刀捅。
貫穿傷,我胳膊上結結實實挨了三刀。
若不是剛好遇到捕頭巡邏,或許當時我就死了。
當然,被報復的不只是我。
只是我二哥那會兒已經學了法術,把他們打的落荒而逃。
我被衙門差人小心翼翼的送回去后,爹娘和兄長們暴跳如雷。
但他們還沒來得及遞上找皇帝告狀的折子,博士祭酒那邊就爆出了人命官司。
打我的那幾個男孩兒,都被人用刀捅死了。
我爹用鞭子將我那幾個哥哥抽了個遍,硬是沒找出殺人兇手。
啊,對,他一著急就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是天師。
算命很準的。
我掐指一算,竟是那被倒泔水的少年。
卦象說,他在護城河畔。
我偷偷溜出去,果見他站在城墻邊,正想往下跳。
那天星辰異象,貪狼星芒凜冽,幾乎吞盡紫薇。
我沖過去喊他。
「不要死!」
「自殺要下十四層地獄,此后生生世世永不為人。」
「是真的!我不騙你!」
他掀起眼皮倦倦的看我。
伶仃、虛弱,像一片干枯的樹葉,又尖銳如一柄寒光閃閃的彎刀。
那時我學藝不精,還不能勘破他的命運,只是隱隱覺著他身上殺氣蒸騰,又貴氣逼人。
他疲憊的朝我勾了勾唇角:
「我殺了人。很多人。」
「那也不要死。」
我小心地向他挪去,向他伸出沒有受傷的手,想拉他下來。
他疑惑的看我,半響,終于將手懸在我掌心上方。
他在唇角勾起惡劣的弧度,想用言語把我嚇退:「就是這只手哦。殺了整整七個人。你有沒有看到袖子上的血?」
我看到了。
但還是握住了他的手。
很涼很涼。
是六親緣薄的孤克之人,才會有的凄冷手掌。
他驚詫的看著我,像受驚的貓,下意識的想把手縮回去。
「不要。」我緊緊的抓著他:「跟我下來。不要死。」
他絕望的看著我,雙眼蒙上濃重的水霧:「我殺了人。小妹妹,我殺了好多人。」
「沒關系啊,七個呢,我知道的。」我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如果你死掉了,我會很心疼的。」
我明明沒說什麼。
可是他哭了。
他崩潰的蹲在城墻上,號啕大哭。
那一刻我很慌。
我生性涼薄,不懂人情冷暖,也甚少感覺到喜怒哀樂。
我想安慰他,可說不出口。想道歉,又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他抹著眼淚凄楚的看我:「我娘死后,再沒人心疼我了。」
我連忙說:「別難過,我娘沒死,我讓她心疼你。」
他愣了一下,忽然笑出聲來:「你愿意我也同你般稱她作母親麼?」
那一笑真好看。
光芒蓋過我在天上見過的所有的星星。
他嶙峋的身體似乎也因此遒勁起來。
他望著我,明明滿身血污和泥濘,四肢遍布皮開肉綻的傷,卻不兇也不丑,像沐浴在陽光里剛剛破土的新筍,溫暖又生機盎然。
他像是和我講,又像是自言自語。
「從我記事起,我娘就說,天網恢恢,善惡有報。」
「她教我待人和善。可是從來沒人和善的對待我們。」
「她幫宮女做針線、繡花樣,卻因為我爹的一句話,被那些宮女用繡針活活扎死。」
「博士祭酒家的那群畜牲,全都只把我當取樂的玩意兒。」
「他們把我關在豬圈里,讓我吃泔水,喝馬尿,還問我娘侍寢的時候叫的爽不爽。」
「誰幫我,他們就欺負誰。后院的母狗縱容我從她碗里拿了半根骨頭,他們就把狗當著我的面宰掉、烤熟,然后一塊塊塞進我嘴里。」
「若是善惡當真有報,為何他們從未受到任何懲罰?」
「反倒是你,明明是為了幫我,反而挨他們刀子。」
他說話時目光落在我綁著繃帶的手臂上,眼眶是紅的,目光卻沉靜如水。
我回答不了他的問題,只是安慰他:「或許他們的惡報,需要蒼天借你的手。
」
我只是給出了最容易想到的假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