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們為難我,是九昭替我解圍。」
他垂下眸,顫抖著撫上我嘴角干涸的血跡。
「你干的?」
沈度揚起長劍,指向一旁裝死的太監,起了殺心。
云墨生適時提醒道:「沈將軍,你乃朝廷重臣,此舉是想造反嗎?」
沈度哈哈大笑起來。
「造反?那也是朝廷逼我的!
「關中戰亂,羌族暴動,我帶著十萬弟兄前去,歸來只剩三萬弟兄!為何?
「當初我上書求援,狗皇帝卻充耳不聞,只貪圖享樂。我駐守關中三月,未見過朝廷的一粒糧草。死去的弟兄,有一半是被餓死的!
「若不是我家娘子遣人為我送食送藥,死的弟兄還會更多。現如今我眼里只有娘子,沒有什麼狗屁朝廷!」
13
沈度確實反了。
他殺了太監,扣下那幾千官兵,只放了云墨生帶著嫡姐回去。
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沒有兵權,想要推翻梁朝,無異于癡人說夢。
沈度雖有兵權,可他出身侯府,祖上受皇家蔭庇,對朝廷當是忠心不二。
若我只嘴上策反他,估計還會被當成瘋婆,趕出家門。
那便只有讓他切身體會一番。
前有叛軍,后有異族,軍中士兵被活活餓死。
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而那支用自己全部身家向朝廷換來的援軍,卻遲遲未到。
這時候,便該我登場了。
隨手點幾個壯漢,為他送去幾車救命的糧草和藥物,再附上情真意切的家書一封。
【夫君,我和蜀地百姓都在等你凱旋。】
至此,稍有血性的男兒都會生逆反之心。
更何況是年輕氣盛的沈度。
他一路招賢納士,收復叛軍,重新組編了一支沈家軍,浩浩蕩蕩地趕回蜀地,正巧碰上我被欺辱。
這期間,不能走岔一步。
里屋內,我伏在他的胸口上,真誠夸贊。
「夫君好生厲害。」
他的心跳得極快,胸膛劇烈起伏。
「都是娘子的功勞。」
該說不說,這未經世事的小將軍確是好哄騙。
我又與他聊了些無關緊要的家常,便相擁而眠。
待他熟睡,我才翻身往外院走。
一地碎落的月光中,我道:
「云墨生,你出來。」
14
我和云墨生幼時相識于國子監。
他乃貴族之子,可隨意進出聽學。
我身份低微,又是個女子,只能趴在窗邊偷聽。
云墨生發現我時,并未聲張。
「你是何人?」
我答道:「林縣丞之女,林妙。」
他打量我一番,又問:「今日夫子所授,你有何見解?」
我十分誠實:「有錯。
「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何錯之有?
「與人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人共其安者,人必拯其危。民與國本為一體,夫子將二者分開而論,這便是錯。」
說完,我臉紅心跳,倉促離開。
只聽得云墨生在身后低聲道:「倒真是個妙人。」
后來他主動給我送了些書籍,我們便熟絡起來。
大多是在午夜,無人知曉的院墻下,小聲討論對書中內容的見解。
唯有一次,他將我喬裝成丫鬟,帶入了府中。
宅院金碧輝煌,閣樓藏書無數,我情不自禁發出慨嘆。
他打趣道:「你嫁給我,這些都是你的。」
我那時有幾分期待。
再后來,他驚才絕艷,連中三元,而我困于宮中,難見天日,我們的情誼便逐漸淡漠。
也不知他今日來所為何事。
「我聽貴妃娘娘說,你夫君戰死,我怕你過得不好。」
云墨生的長睫微顫,在他如瓷玉般臉上投下一片陰翳。
「如今看來,想必你不需要我。」
他就要轉身離開。
我卻叫住他:「我現在就需要你。」
云墨生怔住,眸子亮晶晶的。
「啊?」
我從袖中掏出那日沈度給我的玉佩。
「你見多識廣,幫我瞧瞧,這是什麼?」
15
云墨生瞧了片刻,有些不確定。
「這確實是個兵符,我在古書上瞧見過,好像是……」
他摩挲著玉佩上的云紋,聲音一沉。
「是飛云師。」
飛云師我倒有所耳聞。
這是一支精銳的弩兵,箭若飛云,又若長虹,能在千里外精準命中目標。
只是飛云師神出鬼沒,分布極廣,很難召集。
云墨生瞧出了我的疑慮:「一支飛云箭便可召喚飛云師。這箭頭,就藏在虎符之中。」
不愧是三歲便可提筆作詩的云墨生,腦子真好使。
我不由問他:「云相這樣幫我,也是想造反?」
他沉默半晌,扯開話題:「這是誰給你的?」
我答道:「沈度的母親留給他的。」
云墨生勾起唇角,冷笑一聲:「還是當將軍的人,竟連虎符都認不全。」
夜風微涼,將他周身的玉蘭香氣吹遍庭院。
我定定看著他,笑而不語。
我們本就是同路人,多年默契,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終是忍不住低頭:「我身為丞相,眼見百姓困于危難,卻還要為虎作倀,當真不是東西。」
云墨生的才華和品性我是認可的,便順著給了個臺階。
「那為我作倀,如何?」
他鄭重點頭。
他明日就要啟程,護送嫡姐回宮。
我便將從前繡好的皇城結構圖給了他一份,想指幾個點位,讓他提前布置。
云墨生深深看了我一眼,并未露出驚訝的神色。
聰明如他,定能察覺我已非從前的林妙。
這時,身后卻閃來一道劍光。
「云墨生,你找死!」
忘了,沈度還在。
16
二人圍著院子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