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也不算吧,姨娘說了,侯府是兵戎世家,父親更是軍前大將,我只有扛下責罰,拼命習武,父親才會喜歡我,才會來看我。」
窗外晴空朗月。
他雖然不再說話,可院子的蛙鳴叫嚷得人實在睡不著。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他是否睡著。
黑暗中,我反復醞釀又罷休,終是沒忍住同他說一句:
「他是你父親,你是他兒子,即便你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廢物,他也會喜歡你。」
13
生辰宴辦得體面又有排場。
不僅各大府門的宗眷貴婦都賞臉過府,鎮國公夫人更是喜上加喜,當場與兄長敲定了婚事,換了國公千金的庚帖。
人人喜氣洋溢,只有發了失心瘋一般的顧晚寧,堂而皇之地闖進來。
撕扯著顧承寅的衣服,哭天喊地,要讓所有人為她評理:
「我姐姐為了生這孩子一命嗚呼,如今,這毒婦人卻為了侯府的榮華富貴,打他害他,逼他認賊作母!」
氣氛戛然冷下,卻無一人應她話茬。
都是當家主母,誰人不知,這種場合,根本不容妾室露面。
但凡應了,那便是自降身份,同妾室一樣上不得臺面,不知禮數。
更何況,還是不容插手的別家事。
孟天行煩厭地著人將她趕緊帶下去,我亦配合著打圓場,招呼賓客。
可顧晚寧非要往絕路上闖。
她暗中擰住顧承寅的胳膊,使著陰損的眼神,逼他朝我潑臟水:
「承寅,想想你母親!你不用懼怕她這個蛇蝎毒婦,快,告訴你父親,告訴所有人,她是怎麼對你的!」
手勁兒越來越狠。
終于扛不住的孟承寅,用盡全身力氣反抗掙扎。
剛一脫身,就跑來躲我身后:
「別提我母親!都是你在騙我,她死了,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還有,父親也不會不喜歡我,你也別想再打我!」
鬧到這步田地,眾人紛紛告辭。
待所有人都走后,孟天行關起門來,才搞清楚事情的原委。
孟承寅滿身傷痕,是顧晚寧舌燦蓮花也洗不掉的罪證。
怒目狠厲圓睜,雙拳緊握顫抖,孟天行強忍著才不至于大打出手。
他揪著顧晚寧的衣襟,將她整個人吊起來:
「給我滾回顧家,永遠,永遠,也別讓我看見你!」
顧晚寧本是面色死灰,聽聞要被攆走。
突然,瘋癲大笑:
「你讓我滾?你竟然讓我滾?
「當初我不得名分與你這姐夫暗中茍且的時候,你怎麼不讓我滾?
「被姐姐發現,害得她難產而亡的時候,你怎麼不讓我滾!」
所謂恩愛夫妻。
到底是情根深種,不能自拔,還是想讓外人看起來情深義重,恐怕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真正清楚。
孟天行下意識抬頭看我,我避開他視線,牽著孟承寅,退出門外。
幽長百折的回廊,一時晦暗深邃,讓人看不到盡頭。
孟承寅問我:「顧姨娘什麼意思?難道我母親是父親害死的嗎?」
我沒有回答他,因為我并不知道真相。
只說:「你母親已經死了,魂消夢散,是時候該讓她徹底安歇了。」
14
沒了顧晚寧的定南侯府,安靜了許多。
仿佛那日的真相從未被揭穿,孟承寅跟著被我請回來的夫子,勉勵進學。
孟天行與我扮演著和順夫妻,出入在各大府宅門庭。
直至陛下突然病重,以鎮國公為首的一眾武將世家,「懇請」
朝野上下擁立長姐膝下不滿周歲的定王為太子。
正值風聲鶴唳,孟天行不去戍營,反而專程趕回來,與我春宵帳暖。
待風平浪靜之后,他喘息著從身后摟緊我:
「我已在鎮國公的奏請上落了印,想必用不了多久,宮中就能傳來好消息。
「你就用不著再打著我的旗號,與人逢場作戲了。」
我身體一僵,沒回頭,也沒說話。
倒不是驚訝他看穿我嫁來定南侯府的真實目的,而是孟家有祖訓。
只做純臣,絕不黨爭。
否則,我也不會舍近求遠,在他身上徹底絕了心思。
「晨娘的事,我一直沒給你個交代。顧晚寧主動勾引我不假,我辜負了晨娘,又想顧全名聲也是真。
「我本想就這樣渾渾噩噩,懲罰自己一生了事,卻沒想到,老天爺會給我送來了你。
「比起晨娘拿著青梅竹馬的情誼,時時束縛我喘不上氣,你虛與委蛇,似真心,又不似真心,倒讓我,真的放不下你。」
這番話,來得太過突然。
明明并未在我心里掀起任何漣漪,卻不由令我渾身發麻,整個人昏昏沉沉。
乃至有人沖進來,想捉拿我以作籌碼,去跟宮中守衛極度森嚴的長姐討價還價時,我依然醒不過神,如墜夢境。
直到為了救我,寒凜的長劍貫穿了孟天行的胸膛。
他跌落在我面前,躺在了我懷里。
孟承寅拼命喊他:「父親你別走,你別像母親一樣離開我!」
孟天行只摸了摸他的頭,道一句:「以后,她就是你母親,你要像父親一樣保護你母親。」就把所有氣力聚集在指尖,探向我臉頰。
探向我始終不曾有過的回應。
「我已經對不起晨娘,不過幸好,我沒有對不起你。」
手指轟然墜落。
直至最后一刻,我還是吝嗇得沒能給予他任何發自內心的只字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