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進孟家時做續弦時,已然知曉,孟天行對亡妻顧氏情深義重。
不僅納了她的庶妹作貴妾,還把顧氏留下的嫡子立為世子。
「想要主母的體面,先喝了這個。」
洞房之夜,他臨窗背立,桌上是一碗涼透了的絕子湯。
我仰頭而灌,無有任何遲疑。
他詫異回眸。
無外乎清楚,在這后宅內院,不論恩寵多寡,唯有子嗣才是婦人們殊為倚仗的籌碼。
他不相信,我毫不介懷。
可我嫁來這里,從來就不指望能與他天長地久,這籌碼要或不要,又有何妨?
01
十年前,我家書香門楣落敗。
父親遭人構陷被斬,母親殉情以死明志,全家下獄,以待流放。
是長姐,靠著芙蓉姿色和一鳴滿堂彩的戲腔,入了太子法眼,才讓我和兄長脫罪,不至于死在流亡路上。
我及笄前一個月,她得封嬪位。
陛下賞賜的晉封宴,人數寥寥,那些高門貴婦不屑賞臉。
即便來了些不入流的,也毫不避諱說些風涼話,明里暗里諷刺她沒有家學,徒有美色,總有一日,會色衰而愛弛。
長姐卻只貪著手中的蟹黃酥,毫不在意:
「知道這酥是怎麼做的嗎?
「是得上千只蟹,挑了蟹黃,磨成漿,再耗費二十四個時辰,才能得這幾塊。
「她們活的是面子,可咱們得活里子,況且來日方長,攢夠了里子,何愁沒有面子?」
她還說,女人的年華,是攀附倚仗的最好利器。
我嫁人的事,不宜再拖。
「我為你擇了兩戶人家,相中了哪家,聽你的。」
她把兩家的底細放在我面前。
一家是皇商許家,他家的小公子豐神俊朗,京中女子間頗有才名,可他生在商賈之家,這輩子只能繼承家業,無法入仕。
另一家是定南侯孟家,高門顯貴,亡了原配要續弦,雖然那位定南侯長我十歲,可名望甚高,又有軍中實權。
我斟酌半晌,將孟家的冊子,擱在長姐面前。
「想清楚了?」淡然隨性的長姐,難得鄭重。
她拿過許家的冊子,同我分析利弊:
「許家殷實,兒郎也是難得的好夫婿,以你的才情,這輩子夫妻順遂不是什麼難事。
「而這孟家,顯赫不假,但掛念舊情,納了貴妾,還留著嫡子占著爵位,你嫁過去恐怕無一日安寧。」
長姐意思我明白。
許家是富貴金窩,孟家是龍潭虎穴。
可即便是龍潭虎穴,也已是長姐自損顏面,懇求陛下在京中勛貴間為我擇來的最佳門戶。
我只問嫡姐:「兄長如今可是在他手下做的中郎將?」
長姐眼底閃過疼惜的薄霧,點點頭。
那就沒什麼可糾結的了。
我接過她手中許家的冊子,扔進火盆,三跪叩首,拜謝她恩典。
02
長姐為我備下風光無比的送親儀仗。
可成婚當日,孟家遣人來告:
「我們侯爺說了,既為續弦,只教夫人坐著轎子進門就好,其余一切繁文縟節可省。」
兄長氣不過,要為我出頭。
可他明日就要出征。
此去平叛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掃掃尾就能建功封賞,犯不著在這因小失大。
我趕緊將他攔住,又讓呂嬤嬤塞了紅封給那管家:
「既然是侯爺吩咐,妾身無有不應,這就啟程吧。」
一路黯然靜默,毫無喜氣。
剛進孟家,向來沉穩的呂嬤嬤也忍不住發作:
「這定南侯太過分了,無論怎樣,他也是領了皇命娶了姑娘你的。
耍威風也就罷了,這宅子里怎能跟死了人一樣,掛著白幡!」
移開遮面扇,我探頭瞄了一眼。
倒也沒有那麼夸張,不過是正廳前掛了兩盞白燈籠,堂前又設了靈。
靈位寫著先室孟母顧氏。
我一下了然,孟天行是不準備與我拜堂的,怕他的亡妻在天有靈,會生氣。
很識趣,我沒有拿喬,只問了管家我的住處。
前腳剛邁進去,一枚染了墨的彈丸,直沖我眉心而來。
幸而這些年我跟著兄長學了些護身技藝,躲閃夠快,只擦到了鬢邊的發簪。
否則,出丑事小,打著腦袋躺上十天半個月,也不是唬人的。
「哪來的毛孩子!快下來!」
呂嬤嬤緊張我,指著樹上的孩子發火。
身后傳來不積口德的尖諷叱罵:
「這是從哪來的腌臜婆子,我們定南侯的世子,也是你這樣的下賤貨能羞辱的?」
指桑罵槐,意有所指。
我轉身回眸,見來人姣姣風姿,面若桃李。
對偌大的陣仗絲毫無懼,甚至還挑釁翻我個白眼,抱著揚揚得意的姿態等我失控。
我便知道,她就是顧氏的庶妹,府中的貴妾顧晚寧。
攛掇著她姐姐留下的世子,在我新婚之日,讓我難堪不能收場。
最好激得我失了理智,跟孟天行鬧起來再犯了她姐姐的忌諱。
這樣即便我嫁進來,做了正房娘子,可沒有夫君的愛重,又失了僅有的體面,便形同虛設,她一樣還是頭一份的尊貴。
就算傳到外面,她也能撇得一干二凈。
無非是孩子太小,她一個庶母不好管教,而我這個嫡母沒有容人之量,進門頭一日,就拿前人的孩子作筏立威。
怎麼看都是好謀算,只可惜。
我微微一笑,毫無芥蒂拉起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