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兮……」
「兮兒……」
「鄭兮——」
「兮兒——」
我一個頭八十個大,實在聽不下去了,一巴掌呼在木幾上:「夠了!」
兩人不說話,齊齊看向我。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先是對蕭楚說:「你身份如此,本就與旁人不同,隱瞞我是理所應當的事,我不會因為這個生你的氣。你鬧出今天這茬事,無非是要我看清陳煥為人,再給他個教訓,我都明白。我說要做你阿姐,疼你一輩子,這話對楚蕭有效,對蕭楚也有效,無論你是公主還是別人,你都是你,是我鄭兮的小妹,不會改變。但孟嶼嵐是我夫君,我愛他與愛你不同,我不會將你們放在一起比較個高下,你也不要再與他針鋒相對,否則,我會很為難。」
對她說完這話,我又對孟嶼嵐說:「與你成親本不在計劃內,我也沒來得及向你說明,我雖是無父無母,卻也不是孤身一人,我有個小妹,她脾氣不好,人又孤傲,還有些任性,但她也是我的家人。我應允過她,會一輩子帶她好,我還應允過她,你也會如我一般待她好,倘若你做不到,便是我說了大話,且小妹與你不睦,我也會很難為。」
「你們要麼好好相處,大家和氣生財,」我的視線環顧這兩人,「要麼,御夫訓妹,我也不是做不到的!」
這番話說完,我的火氣也騰到了頂點。
東市火腿鋪子鄭掌柜,從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
惹煩了我,任你公主麒麟,一塊捆了一塊削!
眼瞅著我是真發怒了。
孟嶼嵐率先收拾了銀錠銅錢,蕭楚也不情不愿抓回自己那串。
見他們各退一步,我冷哼一聲。
臨走前,蕭楚拉著我,戒備瞪向孟嶼嵐:「我有話要對鄭兮說,你去外頭等著!」
孟嶼嵐也是有風度的,二話不說,先走了出去。
蕭楚瞇著眼一直盯著孟嶼嵐離開,我嘆氣道:「你就不要再和他為難了……」
「鄭兮,」蕭楚沒有收回目光,語氣卻嚴肅起來,「孟嶼嵐這個人,你一定要小心。」
我以為她還是小孩子占有欲作祟,卻不想,她冷冷道:「他沒有生病,他是裝病。」
這我看出來了。
孟嶼嵐氣色頂頂好,貌美如花,半點不見枯萎。
「他裝病,是為了讓陳煥奪魁首。」
「陳煥奪魁首,娶縣主,一步入仕,便會得我皇兄賞識。」
「他得到了我皇兄賞識,下場,只有一個。」
蕭楚看向我,緩緩道:「孟嶼嵐要的,是陳煥的命。」
……是了。
陳煥奪魁首,娶縣主,被朔王拉攏,他會成為朔王手中劍。
劍指天后,哪有命活?
24
回程馬車上,我悄悄打量孟嶼嵐。
怎麼看,怎麼都是我那文雅溫和的好夫君,然而,這雪白的肌膚下,脛骨脈絡,竟都是黑的?
孟嶼嵐察覺到我的目光,溫柔淺笑:「怎麼了?一直這麼看我?」
「問你個問題啊,」我眨眨眼,「你可知牡丹之中,有一品種,名曰『雪中泥』?」
孟嶼嵐揚眉:「重瓣如雪,花蕊漆黑,故名雪中泥。」
「嗯!」我重重點頭,「你知道就好。」
雪中泥雪中泥,孟嶼嵐,你是雪中泥!!!
「你問我一個問題,我也問你一個問題,」孟嶼嵐眼眸如水,「你可知,雪中泥最怕什麼?」
這我怎麼知道?我是做火腿的,又不是花匠。
孟嶼嵐傾身過來,在我耳畔輕笑:「雪中泥最怕摘花人,只因摘了他,便要嬌養著他,養得好了,他花瓣重重,美不勝收,養得不好,花蕊入墨,劇毒無比。
雪中泥是美還是毒,全看他的主人惜花與否。」
聽出他意有所指,我一把摟住他脖頸,湊上去咬牙道:「他的主人不但惜他,都快稀罕死他了!有生之年,他就給我當朵乖順的家花,別出去興風作浪——天下夠亂了,少他摻和,大家平安!」
「好。」他笑著答應,「他一定乖順漂亮,開給愛他惜他的人看,一生一世,永不凋零。」
【孟嶼嵐】
1
我娘親是天后,但我爹卻不是皇帝。
我爹只是鄉間采藥人。
我娘家道中落,下嫁我爹,生了我。
我從小不愛說話,不愛笑,自有記憶以來,總是冷眼旁觀著我娘不冷不熱地應付我爹。
我爹竟看不出,我娘眼中根本沒他。
我娘眼中也沒有我。
我娘比我更不愛說話,更不愛笑,
那日,娘在山間救了一個男人,把那男人偷偷安置在了荒屋,治傷喂飯,溫柔似水。
我偷偷跟著娘,將這些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但看清楚了娘親藏不住野心和欲望的眼神,我也看清楚了那男人華麗的衣裳和配飾。
我料想,娘心很快會離開,她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果然。
半個月后,那個男人身體恢復時,娘親也在一個傍晚消失無蹤。
我爹以為娘是進山時被豺狼叼去了,痛哭自己不該進城送藥,追悔萬千。
爹待娘很好,可他不懂,娘要的是他一輩子都給不起的。
關于那個男人,我知道他非富即貴,但我不知道他是誰,后來我知道了——在十多個黑衣人殺了我爹,燒了我家時,我猜到了。
那男人,是當今皇帝的兒子中最不受寵的郡王庶子。
我猜到了娘會離開,但我沒猜到娘會斬草除根,爹被殺時,我躲在枯井里,又逃到小河邊,被逼跳河。
我知道,娘不殺我,不會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