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今日店里的、倉里的,都賣空了,就連三家分店的貨也調得差不多了。」
伙計覷了一眼柜臺前的孟嶼嵐,悄聲說:「這麼大的出貨量,姑爺連算盤珠子都沒撥一下,萬一錯了賬……」
錯就錯唄。
我賠得起。
「咳,」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色迷心竅,揚聲問,「嶼嵐!今日收賬多少?」
「六百三十七兩五錢八貫。」孟嶼嵐在賬本上寫了結余。
「這麼多?」我湊過去看了一眼,嗯,一筆好字!字如其人!
從荷包里摸出章來,我哈了一口氣,就要摁上去。
「別急,」孟嶼嵐攔住我,似笑非笑道,「店里伙計這麼多,讓他們再復算一遍。」
「我信得過你。」我說。
「信得過也要復算,既然做生意,還是謹慎為好。」孟嶼嵐說。
他再三要求,我也只能招來伙計,三個算盤全拿出來,噼里啪啦算賬。
孟嶼嵐將每一筆都記得清楚,一頁頁的賬本寫得雋麗好看。
良久后,算盤聲停下。
「多少?」我問。
「與姑爺說的,一個銅板也不差。」伙計面面相覷,又驚訝地看向孟嶼嵐,「成百上千筆收納,竟全憑記憶心算,姑爺……莫不是財神爺轉世?」
財神爺長得可沒有孟嶼嵐好看。
孟嶼嵐拂開我耳畔碎發,朝我笑了一下:「我厲害嗎?」
「嗯嗯嗯嗯!」瘋狂點頭。
何止厲害,世間全能,神人化身!
孟嶼嵐合上賬本,拾掇著算盤碎銀。
我美滋滋地盯著他看,越看越喜歡,盯了一會兒后,才眨眨眼。
他非要復算,不會就為了印證自己多厲害吧?
炫耀能力?抖羽毛?公孔雀?
……不可能!
孟嶼嵐哪里會是這種人嘛!
鑒于生意做得好,晚上關了鋪子,我竭力要去江南春吃。
「吃你做的骨湯素面不好嗎?」孟嶼嵐問。
「以后有的是機會吃,今晚陪我吃點好的。」我說。
孟嶼嵐頗為遺憾,勉強應允。
我換了一身衣裳,重新梳洗時,卻被孟嶼嵐拿走了篦子。
「我來。」他站在我身后,將我圖便利編的一根辮子拆開,梳通順后,盡數挽了上去。
「你連梳頭都會,」我感慨,「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
「很多,」他淡笑,「諸如,我不會做火腿,也不會殺豬。」
做火腿和殺豬啊……
我想了一下孟嶼嵐做這兩件事時的樣子,沒繃住,一下子笑出來。
13
江南春是金陵城中最有名氣的飯莊,上下五層,立于玄武大街。
已近傍晚,飯莊最最繁忙時,門口等位的人排了十幾號。
「我們不用等,」我與孟嶼嵐手牽著手,頗為自豪地道,「江南春的招牌菜必用我做的火腿,一會兒直接上三樓。」
江南春的一二樓,供市井百姓吃食,三四樓招待官紳顯貴,要上五樓,身份地位需得極高極貴。
「鄭掌柜,」店門口的伙計眼尖,認出我來,「來得真巧,三樓就剩最后一桌了,給您備上?」
「麻煩了。」我點點頭。
「看吧,」我也朝孟嶼嵐小得意,「我說了,只要我來,保準有位置的。」
「兮兒很厲害。」孟嶼嵐夸我。
「怎麼說呢,」我大言不慚,假裝謙虛,「金陵商界我算不得大富大貴,可東市里頭我還是有一號名頭的。」
「不是有一號,你是第一號。」孟嶼嵐不吝贊夸。
他可太會夸人了!
我小老鼠偷油似的嘻嘻悄笑。
穿過一樓大廳,我和孟嶼嵐往樓上走,剛上三樓,樓梯便走下來了一個中年人。
「王掌柜。」我打了招呼,這人是江南春的大掌柜。
以往很是熟絡的王掌柜沒理我,卻錯愕地看向孟嶼嵐:「孟——」
孟嶼嵐沒動彈,目色淡淡。
「孟公子,」王掌柜正色地作揖,「孟公子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請上五樓。」
剛剛還洋洋得意翹著尾巴搖啊搖的我:「……」
不是,這,這就五樓了?!
「不必,」孟嶼嵐淡聲道,「夫人攜我前來,已安排了三樓的位置。」
王掌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與孟嶼嵐交扣的手,恍然大悟:「失禮了,孟夫人自然也是座上高賓。」
「鄭掌柜便是鄭掌柜,她有名有姓有身份,不必如此稱呼。」孟嶼嵐說。
王掌柜再如何老成持重,也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下一句該接什麼。
「王掌柜,」我笑盈盈地說,「你我是合作多年的老友,知根知底,關系非常。我來你這里吃飯,莫說三樓五樓,便是給我安排在一樓,我還能怪你嗎?再者說,嶼嵐同我是新婚,他素來不愛熱鬧性子又冷,故而未曾大操大辦,想來你是不知道的。如今知道了,可千萬別同他見外,都是自己人嘛。」
「是,是,」王掌柜笑了笑,「鄭掌柜,你自去三樓,我親自傳菜牌來。」
我和孟嶼嵐坐下后,點了幾道菜,王掌柜又親自倒了茶水。
他走后,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茶不錯。」
我扭頭去看孟嶼嵐:「你也嘗嘗。」
孟嶼嵐端起杯子,沒急著喝,只垂眸看了會兒杯中茶湯,又將茶杯放了回去。
「我以后會收斂著些。」
「嗯?」我不解地問,「收斂什麼?」
孟嶼嵐低聲道:「我本性淡漠寡言,這是改不了的,但你開鋪經營,靠著人脈商交,再如何心中不耐,我也該多為你想想。」
「你是說剛剛王掌柜——嗐,」
我一下子笑了,「還以為什麼事呢,喝茶。」
孟嶼嵐摩挲著茶杯,沒再說話。
見狀,我嘆了口氣,抓著他兩只手,晃了晃:「你可知,何為『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