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鋪中,伙計客人不在少數,卻也鴉雀無聲。
左墻右壁懸掛著火腿,僅有窗戶一處凈亮,孟嶼嵐便站在那里。
一襲素凈的白,一頭潑墨的黑。
窗外的杏樹枝繁葉茂,花枝低垂,風一吹過,花瓣雪一般地飄了進來。
落英繽紛中,孟嶼嵐容色絕艷,明若月華。
我腳步緩緩慢了下來,屏著呼吸,站在他面前,看傻了,也驚呆了。
「在忙?」孟嶼嵐問。
「……啊,」我撤回心神,眨著眼說,「沒……今日腿子多,我多做了些……」
說完,我懊悔不已,瞎說什麼呢,腿子腿子的——哪里是能和神仙說的!
「鄭丫頭,」孫婆子直勾勾盯著孟嶼嵐,出神喃喃,「這公子……是……誰呀?」
孫婆子一張嘴從來沒有把門的,她若知道了孟嶼嵐,整個東市便都知道了。
「他——」我看了眼孟嶼嵐,將余下的話咽了回去。
我還不知他是來做什麼的。
昨夜荒誕,今晨比昨夜更離譜,那些發生過的事太倉促,此時他或許已經后悔。
他應該后悔的。
不后悔才奇怪。
總要設法保全他,說到底,我有罪,他無錯。
這麼想著,我低聲對孟嶼嵐道:「跟我來。」
扭頭往后門走時,路過孫婆子身側,只聽她怪異嗤笑:「我就說嘛,真真的神仙公子也瞧不上你。」
我充耳不聞,走到門口時感覺身邊沒人。
再往后看,孟神仙還站在窗口處,一動不動。
……是我請神的姿勢不對?
我招了招手,輕聲喊:「過來呀!」
還是不動彈。
……這麼多人看著我真燒不了香!
孫婆子瞧了瞧我,又看了看孟嶼嵐,渾濁的眼珠子轉了轉,「哎喲」一聲就要說話。
孟嶼嵐也在此時開了口。
「我知自己是庸碌俗人,配你不上,但你我已然成婚,你再不情愿,也……也認了吧。
」
平地一聲雷。
炸得眾人魂飛魄散,呆滯當場。
說這話的時候,孟嶼嵐微微垂眸,他眼型若丹鳳,眼睫似鳳鳥細羽,卷密纖長。
美是真的美,不是清冷,不是矜貴,是楚楚可憐!
就、就……好像我嫌棄了他,勉為其難弄到手,卻不愿意給名分的那種。
率先清醒過來的不是我,是孫婆子。
她「娘誒」的一聲,扭身跑了出去。
「別走!」我連忙要喊住人,看她這架勢,出門便要廣而告之,很快就該天下皆知了!
店里的伙計客人堵了過來,滿臉是笑地向我道喜。
有兩個熟稔的老客,更是給我使起眼色:「這般好相貌你還嫌棄什麼?常言道,做人知足常樂,你得懂知足!」
我哭笑不得,我幾時不知足了?況且這也不是知不知足的事啊!
好容易打發了湊熱鬧的人,我同伙計交代了一聲,便拉著孟嶼嵐往后院走。
邊疾步邊開口道:「你先在后院等我,我去追孫婆,順道再去和店里的人解釋,都是東市老主顧,你放心,我竭盡全力不將此事傳揚出去。」
孟嶼嵐停了腳步,幽幽的一雙眼看向我。
「怎麼了?」我費解地問。
他也不說話,只這麼盯著我看,看了良久后,輕聲說:「我以為,我們拜過堂了。」
「那……」我稍稍呆滯,「那能作數嗎?」
「我以為,聘書是你心甘情愿按了指印的。」他聲音輕了些許。
「換過聘書,拜過天地,又有蘇學官證婚,」他恍若自嘲,「卻原來,都是你哄我的手段。」
孟嶼嵐這語氣這神態,像極了心灰意冷后的破碎。
我原本就愧疚,見他這副模樣,真真地既心疼也心慌。
「我不是,我沒有,」
我急急擺手說,「我只是……」
在他的注視下,我低了低頭:「不想你后悔。」
風吹得榕樹葉沙沙作響,孟嶼嵐的聲音也融入風中,輕柔綿綿:「我為何要后悔?人立于天地間,該言出必行、一諾千金,何況昨夜,你我之間……也并非全是因你用強。」
我猛地抬眸看向他,不全是因為我用強?那——
「我是男子,你是女子,我若真心不愿,你如何能得逞?」孟嶼嵐彎了彎唇角,「不過是你情動所迫,我半推半就罷了。」
青天白日說這事,我臉上滾燙一片,又忍不住地問:「你為何要半推半就?」
孟嶼嵐抬眼看向綠蔭蔥蔥的榕樹,緩緩道:「因為……喜歡。」
我瞳仁霎時顫動,喜,喜歡……
「為什麼……怎麼會……」我失神喃喃,「你我從未見過,昨夜也是初見……」
「初見便不能喜歡?」孟嶼嵐抬手摘下一片樹葉,將葉片放到我掌中,淡淡笑了一下,「這世上的樹葉多不可數,但每一片皆與眾不同,我所求不多,只要屬于我的那一片,足矣。」
小小一片葉子,輕若鴻毛,放在掌心里絲毫感受不出重量。
不是秀麗絕艷的名花,不是高雅出塵的蘭草,這麼普通這麼平凡,卻是孟嶼嵐喜歡的。
一瞬之間,我躁動的心被撫平下來。
「我們換過聘書了。」我忽然說。
「嗯。」
「我們拜過天地了。」我看著他,繼續說。
「學官證……證婚?」這我不是很確定。
「見證見證,所見即所證。」孟嶼嵐面不改色地說。
解釋得通!
我翻了翻周身,只在荷包里摸出一小錠銀子,便直接遞了過去。
臉雖紅燙,氣卻穩足:「定情信物,你莫嫌棄。」
倉促之間實在找不到其他了。
孟嶼嵐淡笑:「你果真沒變,每次都……」
他搖了搖頭,將銀子收起,自腕上褪下一條不知材質,圓珠鮮紅的手串,一圈一圈纏到我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