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緊張彷徨之際,他忽然伸手過來,長長的手指拂過我耳邊碎發。
「別怕。」
孟嶼嵐柔軟的指腹擦過我臉頰,肌膚相貼的觸感纖毫畢現地傳遞到我心中。
驚慌的心跳驀地一顫,又緩緩被安撫下來。
那兩扇搖搖欲墜的門終于被打開。
5
「嶼嵐,你糊涂啊!」
蘇學官痛心疾首拍著案幾,啪啪直響。
「新婚燕爾,難免肆意,故而誤了早課,學生知錯。」孟嶼嵐垂眸,語氣平淡。
「你當我瞎?!」蘇學官氣急。
聘書墨跡未干,桌上燭臺未熄,這新婚,可太新了。
蘇學官怒火滔滔,我怕他會懲戒孟嶼嵐,又想著「女子頂天立地,處事敢作敢當」。
二話不說,我把孟嶼嵐拉到身后擋好,對蘇學官中氣十足道:「夫妻一體,你別打他,要打打我!」
蘇學官瞪大了眼:「我幾時要打他了?」
「你不打他,罵也不行,」我梗著脖子說,「要罵罵我,我替他受著!」
「我……你……」蘇學官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抖啊抖的,胡子也跟著跳啊跳啊。
我隱約聽見耳后一聲淺笑,孟嶼嵐緩聲道:「夫人護我,素來是護得緊,學官切勿與她計較。」
說完這話,他又低聲對我說:「你先回去,這里的事,我來解決。」
我不知他要如何解決,只能滿心擔憂地被他送出太學。
我跨過門檻,往街上走了幾步后,回頭看向門內玉立長身的孟嶼嵐。
晨光鋪落,融化了他眉眼間堆砌的冰雪,瞳色如春風般柔麗——這人,是我的夫君了。
不知哪里生出的沖動,我跑回到他面前,急急道:「鄭兮!我叫鄭兮!東市清水巷第三家火腿鋪是我開的,你若要尋我……尋我……」
或許,他并不會尋我。
「孟師兄!」太學中有人喊他,「祭酒傳你去君子堂。」
「回去吧,」孟嶼嵐對我低聲說,「路上當心,」
我點點頭,又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市井繁華,熙熙攘攘,我幽魂似的回了鋪中。
「掌柜的,」店里伙計笑嘻嘻問,「你今日來得這麼晚,昨夜當賊去了?」
我心中一梗,確實當賊去了,采花賊。
見我不說話,他又擠眉弄眼:「陳公子來了,在后院等你半天……誒!掌柜的!你拿刀干什麼?」
干什麼?
當然是剁了他!
我拎著砍刀,氣勢洶洶地往后院沖。
6
后院里不少伙計,有搬豬肘的,有抬火腿的。
陳煥站在榕樹下,手里拿著一方帕子捂住口鼻,皺眉看向來來往往的伙計。
他也穿著素白儒袍,與孟嶼嵐那件一模一樣。
這是太學學子的常服,孟嶼嵐穿著如竹如玉,陳煥穿著——欠打欠殺!
「鄭姑娘,」陳煥見我走來,挺了挺背脊,故作姿態:「我已等你良久。」
「等我送你見閻王麼!」我手中一脫,砍刀直直飛向陳煥,擦著他發髻頭皮,深深嵌入樹干。
陳煥嚇得魂不附體,兩股顫顫。
我抬腳踹向他膝蓋窩。
他整個人匍匐跪在地上,哀叫著呼痛。
我輕嗤:「跪得這般熟練,不愧是你。」
他聽我這麼說,忽然臉色一白:「昨日……你看見了?」
見我冷笑不語,他面色一獰,全然不顧臉面地罵道:「看見又如何?你可知那女子是誰?她是桑山郡主的幼女,縣主千歲,她心悅于我,我自當全心待她!
再者,我又是什麼身份?
太學子弟即天子門生,將來出將入相,前途無量。
你若是識趣,我納你為妾,給你名分,也算成全你對我一場深情。
你若不識趣,別說是我,便是太學中掃地燒水的仆役,也斷看不上你個商賈俗女!」
我怒極反笑,點點頭,道:「好得很,好得很,陳煥,你既讀圣賢書,行畜生事,我便讓你當一回真畜生!」
陳煥見狀,慌不擇路要逃,卻被我薅著手肘,猛地一扭。
「啊——」殺豬般的慘叫貫徹云霄。
7
論分筋錯骨的手法,全金陵找不出比我更好的人。
卸了陳煥兩條胳膊,命人將他自后門扔出去后,還未來得及悲風傷月,便團團忙起了活計。
原本已是不可開交,偏偏耳邊有人喋喋不休。
「……整個東市最最富貴的便是趙家,只要你點頭,趙家即刻下聘。」
「……我知你眼高于頂,一門心思偏愛讀書人,可古往今來,門當戶對最為重要。」
我單手拎起幾十斤的豬腿,氣定神閑道:「孫婆,讓一讓。」
將腌好的豬腿吊起風干,我拍了拍手,回身又拎了一只腿子鋪在案上。
孫婆子一連叫了好幾聲鄭姑娘,見我始終不搭理她,忽地尖聲道:「好你個不知好歹的鄭丫頭!趙家這潑天的富貴你不要,真以為能嫁門閥公子?我倒是不信了,哪家的門閥公子愿意娶你個斗大字不識一籮筐的殺豬戶!」
「掌柜的!外頭來了位神仙公子,他說,他是你相公!」伙計邊跑邊喊,險些摔在門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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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孫婆子一雙三角眼睨我:「如今大盛民風果真開放了,若在前些年,光是有不三不四的男子上門,你都算犯教條,該被打死了……等等我!我看看,什麼神仙公子,哪家的神仙公子,還神仙呢……」
孫婆子亦步亦趨地跟著我,我卻懶得管她,只提著裙子疾步沖向前院。
步履越來越快,跨過門檻,跑著進了店面。
穿堂而過的風吹起耳邊碎發,我呼吸雜亂,心中狂跳,幾乎要蹦出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