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查悠悠眾口,究竟何為真,何為假?」
薛長亭頭都未回。
冷然留下這幾句話,抱著我大步離去。
12
「當日東宮的人來得匆忙,說他們娘娘想念姐姐。」
「奴婢是想跟上,他們卻說這是瞧不起東宮……東宮有人伺候夫人……」
「正逢老夫人病重……」
「公子,您不在,我們也別無他法啊!」
春柳跪在地上眼淚漣漣。
回府的路上我大抵理清了。
我忘記了很多事情。
大約有近五年的記憶,不翼而飛。
但大多數人,我記得一些零碎的信息。
姓名,身份等。
比如剛剛在謝承淵懷里的美嬌娘。
我隱約記得,她名叫扶鷹。
后來改作「傅鶯」。
我似乎還給過她很大一筆銀子。
可她為何改名,我為何給她銀子,卻記不起了。
又比如眼前這春柳。
我似乎在出嫁的第二年,將我的陪嫁丫鬟嫁出去了。
之后就是春柳一直伺候我。
薛長亭擺手,春柳磕了個頭就忙退下。
他低下頭,繼續給我上藥。
膝蓋是如何傷的,我也不記得了。
有些嚴重。
似乎是跪了很久,而且凍傷了。
薛長亭看起來非常不高興。
抿著唇,一言不發。
「不如……我自己來?」
不只是膝蓋,我的額頭也破了,手背上還有一處燙傷。
我伸手去拿膏藥,卻又露出了手臂上的傷。
之前沒發現的。
還是新鮮的。
像是我自己抓的,一道道血痕。
薛長亭猛然一怔,眼圈竟紅了。
倏然起身,膏藥都未放下,大步往外走去。
不知在門外傳喚了什麼人,只聽他壓著怒火的聲音:
「去查!」
13
此時的東宮,太子殿下正在發脾氣。
摔了一套又一套茶具。
書房內的花瓶都未能幸免。
「殿下,章御醫被請去國公府了,暫未回宮……」
謝承淵抄起手邊的硯臺就砸過去。
國公府。
薛長亭。
他想做什麼?
那章御醫就是個騙子。
姜滿根本沒有忘記薛長亭。
薛長亭一出現,她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他!
「殿下,娘娘……娘娘頭疼不止,請您過去。」
門外有人稟報。
謝承淵看著滿地狼藉,突然煩躁不已。
抄起手邊的茶盞,又想砸。
倏忽間想起薛長亭那幾句質問。
傅鶯陪了他五年。
為了解他的毒隔三日就要吐一次血。
還能有什麼問題不成?
他在東宮昏迷不醒時,墻倒眾人推,無人問津。
又能發生何事?
他就查個清楚明白,叫他再無話可說!
「你。」謝承淵看著跪在地上的暗衛,「去查。」
14
我在床上休養了半個月。
膝蓋上的傷,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大夫猶猶豫豫,問我是不是經常下跪。
還是跪在雪地里。
說若再延誤一些,這雙腿就要廢掉了。
幸而說這話時,薛長亭不在。
他對我身上的傷極為介意。
每次上藥,氣場都沉得令人呼吸都要放輕。
倒也不奇怪。
我與他的感情,應該極好。
我住的院落,且不談精致,處處可見用心。
花草樹木,皆是我喜愛的。
廂房布置,與我娘家的閨房一致。
房中一應用品自不多提。
有日,我收拾書畫,竟還見到一幅年少時四處求而不得的魚嬉圖。
「這是夫君特地為我尋來的吧?」我開心地問。
春柳答非所問:「夫人,您終于看到了……」
這話說的。
此前我是啞了,又不是瞎了,怎會看不見?
對,有些事情春柳告訴我了。
譬如我為了救薛長亭得過啞疾。
譬如太子與薛長亭慣來不和。
難怪我去趟東宮一身傷,難怪我的父兄莫名下獄。
這半個月里,薛長亭與謝承淵之間。
如火如荼。
薛長亭參謝承淵包藏私心,誣陷朝廷命官。
謝承淵參薛長亭包庇親眷,縱容國公強搶民女。
陛下贊許薛長亭暌違半年,深入敵腹,助邊關大捷。
要升他入內閣。
謝承淵第一個反對。
謝承淵舉薦自己的親信為江南巡撫,下駐江南。
薛長亭第一個阻止。
人人皆知,二人已然撕破臉。
又半個月,我的膝蓋終于痊愈。
我的父兄阿娘,也終于安然無恙。
這日,宮中有宴。
薛長亭難得早些歸家,我早就準備妥當。
他卻欲言又止。
近來他常常如此,似乎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對上我的眼,卻又作罷。
這次倒是說了出來:
「你若不想去宮中……」
「我想去呀。」
人人都有夫人作陪,我的夫君,怎能孤身一人呢?
我望著他彎眉。
他眼睫一顫,五指收攏。
「好。」他替我披上狐裘,「滿滿高興便好。」
可惜。
這夜的宮宴,并不那麼讓我高興。
15
其實原本一切都好。
我有許久未上長安街,能出門透口氣,十分開心。
我還見著了父親,阿娘,和阿兄。
這一個月,我的嗓子已經全然恢復,他們非常驚喜。
連連問我是不是薛長亭尋到了什麼奇方妙藥。
我連自己啞掉時的記憶都沒有了。
哪能記得是如何好起來的?
原想著用膳時問一問薛長亭。
可晚宴還未開始,一雙眼睛一直盯著我。
是謝承淵。
他和薛長亭都在前排坐著,一左一右,對桌而坐。
傅鶯殷勤地給謝承淵又是倒酒,又是喂點心。
謝承淵卻只盯著我。
我與薛長亭坐得近一些,他的臉沉一分。
我對著薛長亭笑一笑,他的臉又沉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