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聲說了幾個字:「襪子里也有……」
他點頭表示知道。
明面上,我又拿了三兩銀子給他。
官差催他離開,他虛虛地摸了摸我的肚子,「孩子,等你出來,要聽你娘的話,孝敬你娘。」
這是我懷孕后他第一次摸我的肚子,在這之前,他表現得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孩子。
他轉身離開,留下一句話:「我不怪你。要怪就怪這該死的世道。」
他是怕我自責。
我捂著嘴哭,眼淚流得很兇,卻一點聲音也沒哭出來。
眼看他越走越遠,我還是沒忍住,再次追了上去,「李勝,你給孩子留個名字。」
他沒有回頭,留下一句話:「如果是兒子,就叫長生;如果是女兒,就叫平安,希望他(她)平安長大。」
06
李勝走后一百天。
他托官差帶回來的信也送來了。
他說他很好,因為欣賞他的學識,所以當地的長官并沒有把他當成階下囚,反而很禮遇。
他讓我放心,顧好自己,不用擔心他,給他送錢物。
我怎能不擔心?
只是實在有心無力。
我被阿勝護得太好,等他離開,我才知世事多艱。
原來家中的老仆,在李勝被罷官后離開。
家里的事,都落在我身上。
我挺著大肚子,里里外外地忙著,不忙的時候,我就哭。
那一段時間,每天過得渾渾噩噩,直到有一天,被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腳。
我才大夢方醒一般,我不能頹廢下去。
爹娘希望我好好的,阿勝肯定也希望我好好的。
也是那一天,娃發動了。
我甚至都沒來得及請接生婆。
我只好使了兩個銅板,讓隔壁家的小子幫我跑一趟。
慶幸小子叫來的穩婆是個妥當的,大人孩子均安。
等到九死一生生完孩子,我累得只想長睡三天。
然而不行,穩婆的銀子還沒給,娃還哇哇大叫,也不知道是餓了還是尿了。
那一刻我有些崩潰,然而成年人的生活哪有容易二字。
我擦掉眼淚,掙扎著把穩婆的銀子給了,又料理好長生,我才得以休息。
想好好休息自然是不行的,我幾乎剛沾到枕頭,長生又哭了。
李勝離開我的第一年,我過得雞飛狗跳,滿頭青絲現白發,他留給我的銀子只剩一半。
非是我大手大腳,只是他離開的時候,打點官差和讓他帶去的,就用去近三十兩。
李勝在京時,時不時往老家寫信,隨信會寄半串銅錢,他說寄多了擔心到不了。
李勝雖然不在京,我仍舊幫他寄著。
再加上糧價連番上漲。
我已經被逼得在院子里自己種菜,恨不能一個銅板掰成兩半花。
我想著找些營生。
郡主得知此事,拿了錢財給我:「朝霞,這些銀錢你拿著,不夠再跟我說。」
郡主出手很闊綽,一給就是上百兩,雖然這些錢對她來說并不算多,我卻沒有接。
聽說九王娶了繼室,郡主的日子也不好過,我尚且還能過活,并不想麻煩她。
07
雖然沒要郡主的錢財,但她仍是給我幫忙找到西市臨街的一個茶鋪。
茶鋪已經空置兩年,故而要價極低。
我賣些劣質茶水和一些小食。
即使長生還小,經常有客人的時候他吵鬧。
即使我又要帶娃,又要看鋪,一天下來我累得只想就地躺下。
但茶鋪能養活自己與長生兩個,充滿了干勁。
好景不長,茶鋪開了一個月,有混混上門來收保護費。
我開始好茶好吃地哄著,但是混混堅持要每個月交一兩銀子的保護費。
一兩銀子!
老娘我一個月都賺不了一兩。
我豁下臉皮,去找郡主幫忙。混混再來時,被早就蹲守的王府家丁逮住,直接扭送衙門。
我指著被抓走的混混破口大罵,從此,整條街都知道我上面有門,不敢再得罪我。
開茶鋪第三個月,我撿回一個老人家。
老人家說書很好。
原本我這小小茶鋪是用不上說書人的,不過老人無處可去,我就留了他下來。
他每天上午和下午說一場,也多少能為我帶來點客人。
兩年后,我盤下了不遠處的一個茶樓。
很多老顧客捧場,加上我用的都是便宜的茶葉,茶費也便宜,生意還不錯。
茶樓我請了掌柜,一來掌柜比我更專業,二來長生漸漸長大,他爹不在身邊,我不能耽誤了他。
茶樓交給掌柜,我有更多的時間陪長生。
沒想到茶樓的生意越來越好,開張不過半年,掌柜就建議我開分店。
我說考慮考慮。
考慮了一晚上,我最終還是拒絕了。
我沒那麼多精力開分店。
李勝和爹娘還在流放,我盡量低調。
不知道我要開分店的消息怎麼傳出去的。
老顧客一個個來問:「東家,我能不能入股?」
我只好一個個解釋,我不開分店。
大家紛紛覺得我放著錢不賺,不可思議。
08
茶樓開到第三年,郡主來找我,拉了我說悄悄話:「官家要南遷。」
我的心一沉,那個晚上整晚沒睡。
爹娘在北方,南遷了,離爹娘更遠。
而且茶樓剛有起色,去了南方,茶樓帶不走。
可是不去南方,聽說金人殘忍,一路燒殺搶擄。
到時不說茶樓保不住,連人也怕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