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卻看見他的衣袍上滴下星星點點的血跡,我一時情急,喘著氣跑到顧照鶴面前,捉住了他的手腕。
顧照鶴輕嘶一聲,那副高高在上的漠然模樣倒是全然不見了。
他的眼尾微紅,像是十分委屈:「受傷了,很疼。」
一旁的下屬唇角微顫,似是在憋笑,索性撇過眼去,不忍再看。
傷在小臂,其實傷口不深,淌下的血也大多不是他的,只是看著駭人罷了。
這時我后知后覺感到一點羞赧,我板起臉轉身要走,卻陡然撞見了殿下。
他站在我不遠處,身上亦沾染了血跡,他揮退了醫官,傷口瞧著卻比顧照鶴還要駭人得多。
可我方才卻全然沒有注意到他。
我斂下眉眼,朝他行了一禮,繼續向前走去。
顧照鶴拉住我的手腕,他的聲音很輕:「等我一會,現下宮中繁亂,我同太子說幾句話,便送你出宮。」
我只好坐在不遠處的涼亭等他。
距離不遠,我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我聽見顧照鶴言簡意賅地匯報了軍況和宮中現狀,旋即轉身就要走。
殿下驟然發問:「你的傷,是故意的吧?」
「那時你明明可以躲開,為什麼要故意受傷?」
顧照鶴一頓,他的目光坦然,卻穿過回廊,迎上了我的視線。
「的確如此,我是故意受傷的。」
他立在原地,身姿挺拔如蒼松,唇角微微翹起,卻不掩眉眼間的張揚意氣。
「我要一個人愛我,我不在乎她的出身過去,也不怕她善妒拈酸吃醋,我只怕她委屈大度。」
「受點傷能換她心疼,我不虧的。」
「我要她全心全意愛我。」
殿下沉默許久,半晌才啞著聲開口:「若是你膽敢負她……」
顧照鶴打斷了他的話,盈盈日光將他鴉黑的鬢發和眼睫映照得發亮,他單是一笑。
他說:「我不是你。」
「所以,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
話落,他沒再理會殿下,朝我快步過來。
他牽起了我的手,耳尖紅紅:「走吧。」
「夫君帶你出宮。」
09
我出嫁的日子又往后拖了一月,顧照鶴要啟程回雁北,爹娘也要離開汴京返回洛川了。
三皇子被當場誅殺,沈云初的身份也被翻了出來,她是三皇子的人,混入沈家接近太子,只是為了幫三皇子奪嫡。
我出嫁那日,阿娘來送,她將我送上赴往雁北的馬車。
她說她希望我不要恨殿下,那時他將我送往江南養病,就是為了讓我遠離這些紛爭。
可我卻自己回來了。
說著說著,阿娘的聲音哽咽起來。
她說她對不住我,那時陛下憂心沈家兵權過盛,所以她主動將我留在汴京為質,一晃就是十幾年。
我給她遞了一條帕子,內心卻平靜至極。
殿下也好,阿娘也罷。
他們心中有大義,有天下,或許曾經也有那樣一個小小的我,可惜分量太輕,所以可以割舍。
我不怨也不恨,我只是覺得留在汴京的這些日子實在太累了。
我本就是一只不入皇家,自由恣意的燕,卻不得不自折雙翼,這樣的日子, 于我而言, 實在太苦了。
從前東宮冷清, 殿下微笑說檐上落燕。
可東宮里不會只有一只燕, 它還會飛入多情的杜鵑和喜鵲。
即便沒有沈云初, 即便我沒有啞疾, 即便我沒有回京, 即便殿下心中不愿, 可將來他還會有無數的后妃, 宮中容不下只有我一只落燕。
如今只是讓我清醒。
我踏上前往雁北的馬車,這是我從未想過的一條道路,有人看到了我自折雙翼的苦楚, 他小心翼翼, 又萬般呵護,親手為我接上能夠翱翔天地的羽翼。
回雁北的途中,我們遇到了薛神醫。
他被三皇子的人所阻攔,被困在藥谷數月,藥谷草藥眾多,前些日子他才離開。
我的啞疾是在顧照鶴生辰的第二日好的。
那時我們已經回到了雁北,我渾身酸疼地醒來, 懵懂睡醒時卻看見顧照鶴在洗我的小衣。
我漲紅了臉,想要罵他, 可惜罵人的話腦袋空空,最后卻也只喊了一句:「登徒子。」
聲音很啞,但到底是發出聲來了。
顧照鶴也聽見了, 他快步走過來,眼睛亮晶晶的, 「你……再說一遍?」
我一言難盡地看著他, 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自求討罵,卻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雁北一片歡欣, 來往的百姓都領了賞錢, 誰都知道顧小侯爺捧在手心的啞巴夫人, 終于能夠開口說話了。
我聽見窗外聲音朦朧, 似乎是暗衛在閑談。
那人聲音木然:「好在夫人啞疾好了, 先前主子回京得知夫人啞疾還未痊愈時, 抓著我熬了三天三夜,就為了學唇語。」
他身旁的人「呵呵」了兩聲, 聲音更木:「……三天而已,你要不要看看我?」
府中的醫官又開了些溫補的藥, 薛神醫前些日子上山嘗百草,他吃錯了草藥,如今還頭腦昏沉意識不清。
我看向顧照鶴, 他捉著醫官從頭到尾仔細問了一遍, 問得醫官渾身顫巍巍的, 最后卻又不放心地和我說:「等薛神醫清醒了, 讓他再看看。
」
我倏忽想起昨日他生辰,他在長明燈上許下愿望。
他不許我看,可是我偷偷看見了。
他希望我的啞疾會好。
他希望我開心平安。
他希望顧府的檐上,也可以棲上一只燕。
我攥住了他的指尖,看他因我而慌亂著急, 失了理智煩不勝煩地對醫官詢問,卻只覺得內心歡喜。
我彎起眼睛,說:「不著急。」
日子還有很多。
以及——
你的愿望都實現了。
-完-
時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