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為臣子,沈洛水替太子擋刀受傷,殿下讓她遠赴江南養傷,她卻在聽聞殿下決議另娶時回京,此為不忠。」
「身為女兒,沈洛水自幼被將軍夫人留在汴京,以至于母女感情甚至不如養女沈云初,此為不孝。」
「身為女子,沈洛水挾恩圖報,妄圖讓太子殿下遵循約定娶一個再不能開口說話的啞巴為正妃,此為不仁。」
「身為姊妹,沈洛水被養姐奪走親事后,跪在東宮求見太子,陷殿下和養姐遭人話柄,此為不義。」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顧照鶴聲音平靜。
「臣雖與沈洛水存有年少情分,卻也無法看她在這條惹人唾罵的道路上一頭走到黑。」
「臣斗膽,請陛下降罪于沈洛水。」
我聽見殿下怒極反笑:「荒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顧照鶴雖然處處挑錯,卻是在維護我。
皇后牽住了我的手,她看著怔愣在原地的我,朝我遞來一方手帕。
她輕聲開口:「你自小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原也怕你因委屈而心生怨懟,好在還是有人愿意護你。」
我這才發覺自己已然落下淚。
可我的內心卻十分平靜,我疑惑地看著被淚水沾濕的帕子,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哭。
其實我好像也并不是十分怨恨,我只是不甘心,向來與我最親近之人,為了毫不相干的旁人,接二連三相繼而去。
那點不甘,如今也隨風而散了。
但世間并非沒有人懂我。
殿中,顧照鶴俯身叩首,他一字一頓:「臣愿拼上滿身軍功,只求陛下賜婚。」
「世人皆說我殘忍嗜殺,與這般不仁不義的女子,自然最為相配。
」
「今日我所求,的確并非什麼沈云初。」
他笑了:「此番進京,我只要真正的沈家嫡女。」
05
殿下捏碎了茶盞。
他極力維持冷靜,聲音卻無端有些顫抖:「我向來拿她……當做妹妹,她的婚事,不該如此潦草地就被指婚決定。」
這話多少有些大不敬了,皇上指婚,在世人眼中是天大的殊榮,在他口中卻變成了潦草敷衍。
我跨進前殿,稍一抬眼便看見了殿下。
他的手因碎掉的茶盞止不住地淌下血,他看著我,唇瓣動了動,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生生止住了。
我認真地看著眼前的重重臺階,皇家的門檻是那樣的高,高得讓我頭破血流,卻也從來看不見盡頭。
殿下曾說我是洛川的燕,他說我如燕鳥般生機雀躍,他說燕是富貴之鳥,是最有福氣的,他說燕向來忠貞,最是矢志不渝,那時他微微笑著,將發簪插入我的發間。
他說東宮實在太冷清了,他說他希望東宮的檐上可以歇上這樣一只燕,旁的什麼他通通不要,他亦瞧不上眼。
所以我努力地朝他靠近,有意藏起了自己張揚自由的天性,在嬤嬤夫子的管教下學習禮法規矩,被訓斥打手心也從不委屈。
我曾經是那樣的固執,頭破血流卻也從未悔過。
我走到顧照鶴身邊,在他身側一同跪下,規規矩矩地叩拜,將寫完的紙張呈至額前。
我愿。
我愿意嫁給顧照鶴。
正是因為我曾經是那樣的固執,所以我知曉愛一個人究竟需要耗盡多大的勇氣和力氣。
我從不后悔自己曾經所付出的一切,但我不該再為了傷害我的人而耽溺傷懷。
我的赤誠,我的真心,有人看得見。
那個人豁出了一切,在大殿之上質問皇權,只是為了告訴所有人,沈洛水并不是孤身一人,沈洛水是有人護著的,沈洛水也是可以委屈的。
紙張被呈了上去,皇上含笑的聲音打破了沉悶的氛圍:「既如此,朕便做主為你二人賜婚。」
殿下的手一松,眉間一點點沉寂下來。
我摸到了顧照鶴的手心,滾燙的,濕漉漉的。
原來他也是會緊張的。
那一刻,我卻覺得心中輕松許多,那些煩悶委屈,通通消失不見了。
顧照鶴覆手扣緊了我的指尖。
他抬眼朝我看過來。
他的眉眼如松間月,目光卻如消融的雪。
06
我沒能同阿娘一道回府。
宮宴結束后,她終于找到機會來到我身邊。她冷下臉呵斥,目光肅然冷峭,她說我舉止太過沖動,一點都不考慮后果。
其實我沖到前殿時,阿娘抬手攔過我,但是被我躲開了。
最后她是被顧照鶴「勸」走的。
彼時顧照鶴微笑著將阿娘請了出去,他說這是天子指婚,將軍夫人若有不滿,大可以奏疏堂前。
我看著顧照鶴,從懷中掏出了紙筆,剛想寫上什麼,他卻按住了我的手,說:「我的唇語向來很好,你想說什麼,大可以直接說出來。」
所以有啞疾也沒有關系,說不出話也沒有關系。
我彎起眼睛,抿了抿唇,還是落筆:「她到底還是我娘,你就不怕她不喜歡你嗎?」
顧照鶴冷然一笑:「那又如何?我娶的人是你,我要她的喜歡做什麼?」
好像也十分有道理。
我和顧照鶴一道出宮去,除夕夜里街巷熱鬧,燈火輝煌,長明燈星星點點,隨風飄至天際。
「雁北的天更廣更闊,萬里無云時,天上的繁星宛若觸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