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意打破此刻沉悶的氣氛,我指了指他腰間的香囊,沾水在案桌上寫:「嫌丑干嘛還隨身帶著。」
我沒想到他還帶著那枚香囊,及笄那年他纏著我繡的,我自知繡工不好,加之他是男子,所以始終沒理。
直到后來雁北失守,老侯爺戰死,天子問罪侯府。
那年他自請離京,率領幾千兵馬遠赴雁北奪回失地。
世家對顧家皆避之不及,作壁上觀負手看戲,爹娘遠在洛川,無力相助。
從宮里出來后顧照鶴誰也不見,我得知他要離京后,連夜繡了那枚香囊,繡得我滿手血孔。
青色的,繡著粗糙白鶴的小小香囊。
那年,他也才十七。
我只是沒有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久到香囊發舊,久到我幾乎快要忘記它的存在時,顧照鶴依舊將它隨身帶著。
顧照鶴兀自挑了唇:「本侯的護身符,自然要隨身帶著。」
但他眉眼一凝,對上我的視線,狐疑道:「你當初那麼喜歡太子,該不會給他也送了吧?」
我沒有回答。
我的確送過,但殿下一次也未曾佩戴過。
殿下是太子,須時刻謹記皇家的威儀,就連吃穿都有專人服侍,自然不會如顧照鶴那般佩戴上一枚不合時宜的香囊。
其實我和殿下的結局亦是如此,我總想把最好的都送給殿下,可我于他而言就是那枚不合時宜的香囊。
從未放在心上,自然可以隨時舍棄。
顧照鶴卻倏然開了口,他盯著我的眼睛:「你把我那個囂張跋扈的沈洛水藏去了哪里?」
「換做從前,從前的沈洛水早已反唇相譏,將我攆出門去。
」
他嘆了一聲,明明語氣很溫柔,可是我的眼淚卻止不住酸澀。
「再喜歡一個人,也不要把自己弄丟啊。」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那樣委屈,心口酸脹難忍,比那時祠堂罰跪還要委屈。
其實進京前,我就對殿下和阿娘的態度就已有察覺。
但我只是不死心。
我不想讓顧照鶴看見我的眼淚,輕撇過頭去,手中暗中發力,小心地偷掐自己,試圖把眼淚逼回去。
但我沒能成功。
顧照鶴捏住了我的手腕,幾近逼迫般與我視線交錯,他的聲音冷清,卻無端讓人覺得安心。
「我遠在雁北,卻聽聞竟有人能讓你也受了委屈。」
「不過——」
「怕什麼?」
他冷笑一聲。
光影婆娑,洋洋灑灑地落在他的鴉色氅衣間,眉眼張揚一如當初模樣。
「管她是什麼牛鬼蛇神,既然我來了,自然能帶你殺回去。」
04
我的禁閉沒能關上太久。
宮中年夜,邀了世家重臣進宮赴宴,聽聞皇上親口點了我的名字。
大病一場,我瘦削了許多,腰間布料比以往還要松上三分,竟比當初擋劍中毒時還要狼狽。
沈云初和阿娘已經在府外等著了,我來時她們正親昵地說笑,阿娘將自己的狐白大氅遞給她,又親手將系帶系好。
我聽見阿娘有些埋怨:「穿這麼單薄,也不怕著涼了。」
沈云初笑得羞赧。
阿娘的余光注意到了我,其實我亦穿的單薄,但阿娘的唇動了動,卻也未再說些什麼。
我兀自垂下目光,不去看那母慈女孝的場面。
其實想想的確如此,阿娘將我丟在汴京,母女分離,我從未在她跟前盡過孝,即便血濃于水,可到底敵不過日夜相伴的感情。
馬車搖搖晃晃地駛向了宮門,我踩著雪走進了宮宴。
流言蜚語很多,左不過是嘲我可憐,自幼張揚孤傲,到頭來卻什麼都沒得到。
見我沒搭理,世家貴女們便又自討沒趣地換了話題。
我聽見她們提起了顧照鶴。
有人說今日宮宴,是圣上要為顧照鶴指婚,所以請了京中的世家貴女。
還有人說,其實顧照鶴喜歡的是沈家那位新小姐沈云初。
否則久不入京的顧小侯爺怎麼可能在聽聞太子和沈云初的傳言時,連夜趕回京城?
我頗有些失神地想,我有點想回江南了。
殿下不再需要我了,阿娘也是,汴京不是我的家,洛川亦留不下我。
不如回到江南,至少有一片自在天地。
但我沒想到的是,顧照鶴指婚的傳聞竟然是真的。
人人都知曉殿下屬意沈云初做太子妃,可偏偏顧照鶴當著眾人的面提到了沈云初的名字。
宮宴分男女席位,我不知道顧照鶴究竟想要做些什麼,心中慌亂如麻,索性求到了皇后面前,求她帶我去前殿。
甫一接近,便聽見前殿中皇上疑惑的聲音。
「為何非得是沈云初?朕記得你自小同沈家丫頭玩得好,不如朕替你定下這門親事。」
跟隨而來的世家女子一片嘩然,誰也不曾想到,顧照鶴竟當真敢與太子爭人。
我聽見顧照鶴說:「臣敢問太子殿下,沈洛水自幼同你青梅竹馬,倘若沈云初當真如陛下所言那般,遠不及沈家的嫡出小姐——」
「那麼太子殿下,為何要退婚另娶?」
大殿之上靜了一瞬,皇后止住了太監通傳的動作,夫人小姐們站在殿外面面相覷,聽著殿中爭論。
顧照鶴又說:「臣雖遠在雁北,卻也聽說了不少沈家小姐的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