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奚落張家的庶女攀附權貴,諷刺李家的嫡女不知好歹,嘲笑西街的寡婦養不起兒女做了暗娼,譏笑東街的丫頭為兩口吃食爬了主家的床。
這些我只安安靜靜聽著,無論她們說什麼,不附和也不參與討論。
前世做姑娘時,我也曾清高認為她們嘴中的那些女人沒臉沒皮,毫無廉恥可言。
后來我才漸漸明白,世人只會斥責妓子低賤,寡婦風流,丫頭勾引...
將壓迫苦難與求生之舉當做談資玩笑,似乎只要壓著她們,自己便高了一頭。
人人都繃著那根名為禮法的弓弦,在世俗的獵場以倫理做成的羽箭將她們無情絞殺。
沒人在意青樓不是才子佳人的風月場,而是座座沾染腥臭的美人墳冢。
也無人問西街的寡婦丈夫戰死前線,被叔伯搶走撫恤金,家中已無米下炊。
東街的丫頭才十四歲,被酒醉的主人強暴懷孕,又難產丟掉年輕性命。
張家的庶女才貌雙全,是因家道中落,被迫嫁給宰相之子為妾。
李家的嫡女想考取女官,不愿為繼室后母,因此毅然出家
兩世為人,誠然我膽小又怯弱,可在夾縫求生的條條框框中。
我好像也恢復了幾絲反叛的勇氣...僅有的,如螻蟻般的勇氣...
我不想做京都人人都羨慕的余夫人,我要做周慈君,只做周慈君。
14
買下破爛宅院是因那處兒僻靜寬敞,只要稍微改改便可做紡織機房。
京都貧家農戶女子為生活所迫,大多都有精湛手藝,會紡布繡花。
我想能夠雇傭她們做工,讓她們能靠著手藝掙錢養活自己,也多條出路。
「這世道有錢就有了底氣,無論是爹娘還是公婆,再想隨意買賣,打壓她們,也得掂量掂量呀。」我將算完的賬本合上放在一邊說道。
余廷恩應和著是是是,給我倒了杯茶水,拿起我放在桌案的織機圖紙,又瞧瞧我拿回的各式繡片。
他說近幾年戰亂嚴重,國庫日漸空虛,皇帝初設立市舶司,允許大夏與別國往來交易。
已經有不少商戶躍躍欲試,廣泛收購絲綢,茶葉,瓷器等運去海外,我可以借此機會擴大織坊規模,甚至可以商船合作,將布匹綢緞賣到外地或是外邦。
「我連紡車都還沒買到呢。」余廷恩的話把我逗笑「而且我哪有你想的這麼大本事呀。」
「我相信你。」他眉眼含笑「只要你想,就一定會做到最好。」
15
余廷恩感慨著一晃三年,我總算從郁郁寡歡中回過神。
雖然性子依舊懦懦的,卻透著沉穩,也有了幾分活人兒。
最初我娘跟余伯母以為我受了沖撞,連續吃了幾月齋飯,吃得眼睛都直勾勾的。
我爹是個口是心非的馬大哈,口頭說著她倆疑神疑鬼,扭臉就拉著余伯父去鄉下看是不是祖墳出了問題,這顆草生得蹊蹺,那顆樹又生得古怪。
弄得余伯夫看見他就小腿肚子發抖,看見我娘跟余伯母就兩眼發青,現在總算能安安穩穩下棋釣魚。
余廷恩靠在窗邊,揉揉疲憊有些烏青的雙眼,官場的爾虞我詐倒是其次,只是他作為翰林院侍讀,稍有不慎便會卷入爭權奪位的漩渦。
前世他是駙馬,空有個駙馬都尉的爵位,連家族親朋都不可入仕,不能領兵,更不能科考。
多年寒窗苦讀白費,滿腔的志氣理想化作徒勞,讓他不到中年就花白了頭發,因酗酒日日昏沉著咳血。
今生公主也許是意識到這點,便要為探花郎在朝中謀個有實權的一官半職。
吵嚷著要皇帝封他為工部營造司郎中,營造司負責天下工程造價與審核工作,這活兒油水非常大,正好與翰林院這清水衙門做了個對比。
她見我恭恭敬敬,挑不出錯處,常譏笑著我出生低微,自然也想在丈夫官職上壓一頭。
但為防止外戚干政,皇帝絕不會允許此事發生,回絕了她的妄想又賞賜了些金銀。
公主心中不忿卻無處發泄,便在各位皇子間游走教唆,想讓他們代為求情,擾得皇帝生氣震怒。
余廷恩作為天子近臣,自然也受了波及,不僅被批評授書講學無能,還罰了大半年俸祿。
探花郎也被皇帝斥責狼子野心,交好官員全都被徹查,家中子侄也險些下獄。
他酒后跟同僚哭訴吐露這次兇險,天子疑心重,這次要是有半分錯處,就是滿門抄斬。
16
我拉著余廷恩,讓他躺在我的腿上,為他錘捏肩膀,有一搭兒沒一搭兒聊著家常小話。
舒緩著他緊繃的神經與疲憊的身體,不到半會兒,他呼吸漸趨平穩,沉沉睡去。
帶喜急匆匆跑進屋里,瞧著余廷恩正歇著,輕腳抱來一床小毯子,才小聲說道「夫人,咱家來了幾個小廝,說是來給您送首飾的,我瞧了瞧,從頭到尾的全都有呢。」
她遞給幾張貨單,價錢與種類都令我瞠目結舌,這套首飾可不便宜啊。
瞧著貨單上余廷恩的名字,我才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兒,在感動之余又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