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嫂從未說過……
小虎嘴里隨時掛著他爹,還說等他爹回來可以和周叔比喝酒……
我便以為……
我一直以為……
我望著漫山遍野的墳堆,好似看見了萬里黃沙、金戈鐵馬,將士們前仆后繼……
淚水瞬間朦朧我的雙眼。
我顫抖的目光落在雪生身上。
她十歲了。
身量矮,又瘦,小小的一個。
此刻正和她爹還有其他叔伯忙著挖土,悶不吭聲,一鋤一鋤。
堅毅,又悲傷。
我確實再也開不了口了。
蘇大嫂不愿意回家,想再陪陪小虎。
雪生也沒回家,說是要陪陪她來邊關認識的第一個好朋友。
我想陪著,周鹿拉著我回家了。
路上他寥寥數語講清楚了事情。
小股敵軍來犯,陳副將帶人應戰。
敵軍撤退,讓新兵蛋子去收拾戰場。
小虎被還沒死透的敵軍一刀扎在了后心。他反應很快,反手割了敵軍喉嚨……
可是,傷及心肺,救不活了。
周雪生知道,從伙頭軍的營帳趕到軍醫處的時候,小虎已經去了。
是她,親手替小虎擦洗、換衣、束發。
我不敢想象,我的孩子當時有多難受。
我捂著臉哭了一晚上。
小虎……多好的孩子啊……
蘇大嫂怎麼辦啊……
要是我的孩子……我不敢想。
我沒敢問雪生的心情,周鹿也不讓我開導她。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門檻上,望著不大的院子,一坐就是小半天。
待了三天,周鹿帶著雪生回軍營了。
我用盡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沒有撲過去,把人留下來。
我是公主,我是大夏長公主,我的親弟弟是皇帝!
我該以身作則!
我的丈夫,我的孩子,該身先士卒保家衛國!
19
蘇大嫂很快振作了。
我說:「大嫂,你好好的,雪生給你當兒子,以后給你養老送終。」
她爽朗的笑容帶上了哀傷,「我沒事,我會好好活著的,我還要給他們兩父子上墳,燒紙錢呢!」
反倒我哭得亂七八糟。
周鹿用滿身大大小小的傷疤,升了軍職。從百夫長,到騎督,到中郎將。
他從不說辛苦,只說一切都好。
只是,他的皺紋越來越多,越來越深,而立之年,已經有了許多白頭發。
怎麼可能好呢?
自己打仗,還要想方設法保護孩子……
雪生和一群半大孩子在伙頭軍,還沒有很明顯的男女之分。
她很小心,也沒有發育,鬼精鬼精的,竟然安安全全混過了三年,甚至當上了百夫長。
她從不說軍營艱苦、戰場慘烈,只說好玩兒、她反應有多快。
但她身上的傷會告訴我,我的女兒有多艱難。
她的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她也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用她瘦弱的肩膀,幫著抬棺送葬。
我記得有一次,她特意帶來幾個朋友,一個個給我介紹,這是蘇虎,這是趙鈺,這是劉勇……
我在蘇虎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回廚房給他們張羅飯菜。
并不像。
是孩子聽到相同的名字,想故友了吧?
那晚上,雪生突然問我:「娘,他們的名字怎麼都是虎啊、強啊、勇啊的?」
我還沒回答,她已經開口:「是因為父母希望兒子勇猛異常,在戰場上活下來吧?」
我摸著她的頭:「嗯。」
我一直藏著秘密,只是每次看見兩父女的傷便有些忍耐不住:「這仗能打完吧?什麼時候打完啊?」眼淚撲簌簌直掉。
周鹿總會抱住我,堅定道:「快了,快了,我會顧好自己,兒子也會顧好自己,你別怕。
」
后來他軍職高了些,說出的話更有說服力了:「趙將軍說,咱們皇上是英明的,勵精圖治,送來了源源不斷的糧草軍備,皇上,是想殲滅蠻獠,永絕后患的。」
「阿寧,快了,趙將軍說我們糧草充裕,重鎮也在休整,快了……」
我和蘇大嫂和許多老弱婦孺自發加入了加高城墻的隊伍,煮糯米、背石灰、背砂石……
去山上伐木,抬回鎮上,讓木工師傅重修城門……
拿鋤頭、鏟子、鐵锨去疏通護城河……
連一些小孩子也會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有人團結對外,保護家園。
我們也在醫館幫忙。
醫館會送來許多軍營處理過、但是還需要繼續救治的傷員。
每一次,我都害怕看到我的孩子。
但是,每當我看到她的朋友,也心痛得無以復加。
他們告訴我,周雪生厲害得很!
周雪生竟然敢主動請纓單槍匹馬去應戰蠻獠的小王子!把那臭屁玩意兒打得落花流水!
周雪生的計謀有點缺德,但是實在好用!
周雪生幫我擋了一刀。
要不是周雪生反應快,拉我一把,我就死了!
雪生娘,你可以當我娘嗎,我好久沒見過我娘了,你抱抱我行不行……好冷……
20
突然一天,城中又敲鑼打鼓,有巡邏兵奔走急乎。
「進山!進山!狼煙起了,有蠻獠打過來了!」
鎮中人們飛快回家拿好貴重物品和一些錢財,拖家帶口往山上跑。
而男人、能動的傷兵還有一些富戶家里的護衛紛紛拿上武器站上了城墻。
蘇大嫂拿起了小虎的大刀毅然決然上了城墻,我想了想,也拿起了長刀。
我是公主,更應該守衛邊疆。
城墻上不只我和蘇大嫂兩個女人,還有很多女人。
她們拿著各種各樣的武器,有菜刀,有修補痕跡的弓箭,有斷掉的紅纓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