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狗蛋兒的錯,我鐵定收拾她。
如果不是他們還無理取鬧,我也不是好惹的!
我時刻提醒她:「你雖是男子打扮,但是別忘了,你是女孩子,男女授受不親……」
周雪生皺起一張臉:「娘,我知道我是女子,我會小心的。」
她說的小心,就是把那群男孩子全打趴下,近不得她的身。
那段時間,上門告狀的人急劇增加。
我反倒不敢再提醒了,她自己心里有數就好。
我對換防回來的周鹿道出擔憂。
他咧嘴大笑:「不愧是我兒子!等你十歲,我帶你進軍營去!」
我:「……」
周雪生似乎知道自己的身體底子弱,所以練武十分刻苦,不論寒暑,雞叫三聲就起,練完了才會出去玩兒。
扎馬步、打拳、舞刀、舞槍,將他爹教的一招一式練無數遍。
還帶著那幫孩子習武,做弓箭,射箭。
我心疼道:「雪生,你不必這麼辛苦……」
她只是笑:「娘,我只是覺得,女子也可以保護家人,甚至保家衛國。」
我無可辯駁。
她是我的女兒,想活成什麼樣,就活成什麼樣。
有時,看著院子里像模像樣練著武的孩子們,我問:「你們練武做什麼?」
他們七嘴八舌的。
「參軍!」
「打蠻獠!」
「保家衛國!」
一群小孩子……個個志向偉大!
臨近冬日,蠻獠愈加猖獗,多次進犯。
好在前段時間,增加了守軍。
前方又打了幾場仗,我提心吊膽的,幸而周鹿都活下來了。
只是,隨他一起來的弟兄,少了幾個……
斂尸、抬棺、送葬……
狗蛋兒懵懵懂懂地跟著,讓她磕頭,她便乖乖磕頭。
有時候她會問:「爹,華叔呢?怎麼也沒看見勇伯伯?」
桌上的氣氛便沉寂下來。
周鹿忍不住痛哭:「怪我,我不該把大家誆騙過來……」
「哪里的話!跟你有什麼關系,刀劍無眼……我們也是想給孩子掙個好前程……」
后來,狗蛋兒從未問過了。
只是熱情地招呼他們吃飯,在他們抱她時安安靜靜地待著……
周鹿帶來的九個弟兄,竟只剩了三個傷殘的回去,其余的……
周鹿把所有的錢都給他們了,讓他們帶給那些兄弟的家人,還讓他們帶話:
待他凱旋,定去他們墳上磕頭報喜。
17
軍營里要招一批伙頭軍,幫著煮飯運糧打掃戰場。
我沒當回事兒,和蘇大嫂收攤回家,房間里只有一封信。
上面狗爬一樣的字:娘,我去了。
我眼前一黑,暈了。
等醒來,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因為,我想起來了,我是安惠公主。
為了追一個不屬于我的男人,被瑜王抓住,他拿金秋銀夏威脅我,讓我做他的內應,我不想金秋銀夏受苦,也不想背叛我的國家,撞樹自殺……
而如今,丈夫在軍營,女兒也去了軍營。
我甚至成了這條街不可撼動的存在——潑婦,打架吵架無人能及。
我給周鹿寫信,告訴他狗蛋兒已經進軍營了,讓他多注意些。
望著一紙簪花小楷,我氣笑了。
九年了,我竟然忘了自己會寫字。
我一把撕了,寫了有什麼用,周鹿大字不識幾個!
我讓人給他帶話,自己重新把這個邊陲重鎮走了一遍。
以安惠公主的眼界。
這一年,周雪生九歲八個月零十二天。
我每日擔憂,晚上也輾轉難眠,蘇大嫂也是強撐著,眼下青黑一日比一日重。
雖說采買遞來消息,兩人都無事,但當娘的哪有不擔心的。
18
過完年不久,周鹿帶著雪生回來了。
她變化很大。
瘦了,更黑了,一雙眼睛像是被清泉洗過,清亮得驚人,氣勢十分鋒利,如柄寒光凜冽的長槍。
我上上下下將她檢查一遍,手在,腳在,能動……
我望著她手臂上才結痂的傷口,眼淚忍不住地流。
我堂堂一國公主的女兒,從小沒有錦衣玉食、沒有奴仆成群就算了,竟然還要小心翼翼地以女兒之身在軍營里掙前途。
我抓住她的手:「雪生,我們不回去了,我帶你回京城,我是——」
「娘,虎哥,沒了。」
我的喉嚨一下子像是被掐住了,發不出丁點兒聲音。
我這才發現,周鹿拉著一輛板車,板車上躺著個人。
「我的兒啊——」
蘇大嫂悲愴的哭聲從門口傳來。
她跌跌撞撞地撲到小虎身上,雙手胡亂地摸索著,好像在查探他還活著的證據。
可是,沒有。
小虎的手上,已經長出了尸斑。
我連滾帶爬撲過去抱住蘇大嫂,我想安慰她,我想說點什麼,可我喉嚨艱澀哽堵,一個字說不出來。
他才,14 歲啊……
還是個孩子啊……
蘇大嫂的聲音漸漸平息,她緊緊抓著小虎僵硬的手,雙眼通紅,沉聲問:「我兒,勇乎?」
我的心狠狠一震。
周鹿聲音嘶啞,擲地有聲:「勇冠三軍!」
「好!好好好!」蘇大嫂聲音鏗鏘,帶著哭腔,「沒有辱沒他爹的教導!」
院子里外,悲凄的哭聲連成一片。
簡單的喪儀后,周鹿將小虎裝進薄棺,和其他幾個將士抬著去了鎮東邊的山。
那也是寨子里的弟兄的埋骨地。
這里密密麻麻的都是墳,新的、舊的、高的、矮的……
我們在一處已經長滿雜草的墳邊停下。
我看清了那墳前木板做的墓碑上的字:蘇大成之墓,孝子蘇虎敬立。
我腦子好似被劈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