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你不要說這些話,我難受……要是當時我警覺些……
「我不該喝酒的,我當年應該斬草除根的……」
「……你要是死了,我怎麼活啊……」
我摸著他胡子拉碴的臉,眼淚也不由得直流:「我會的,我會好好吃藥……你別多想,你沒錯的……劉山,只是沒想明白……他人呢?」
周鹿把臉埋在我頸窩,熱乎乎的眼淚直往我脖子里淌:「你生產時,他在院外跪了三天三夜,暈了醒來又跪,你生下狗蛋兒后,去他爹娘墳前磕了三個頭便走了,誰也沒告訴……」
「他……沒想傷我的,路上小心護著我,落進湖里他也拼命把我舉起來……」
周鹿不想聽,打斷我的話:「阿寧,等狗蛋大些,你身體好些,我想去參軍,我想給你掙個誥命,給狗蛋掙大好的前程,讓你風風光光地當一府主母,讓狗蛋也做個風風光光的千金大小姐……
「吃好的,穿好的,有人伺候,有各種各樣珍貴的藥材……」
我摸著他的頭發:「……好,我陪你。」
11
我虧了身子,恐難再孕。
狗蛋兒將是我和周鹿唯一的血脈。
將養許久,直到盛夏三伏天,我才松快些。
走路不是輕飄飄的,不會半夜虛汗滿身,不會走兩步便氣喘吁吁。
這期間,我沒有喂過狗蛋兒一次奶,全是周鹿和寨子里的大娘嫂子們照顧她。
周鹿買了幾只生了小羊羔的母羊,擠奶喂她。
全山寨的人圍著她轉,可她還是三天兩頭地生病。
冷了熱了,多吃了一口羊奶,都得病好幾天。
每一生病,周鹿愁容滿面,甚至心疼得直扇自己,一直罵自己作孽。
磕磕絆絆的,小貓兒一樣的娃娃長大了些。
六七個月翻身,十個多月能坐穩,接近兩歲才能走穩當,三歲了才能說清楚話。
全寨子的人都寵著她。
以致后來他爹教她練武強身,遇到的攔路虎多不勝數。
狗蛋嘴甜,叔叔嬸嬸爺爺奶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喊著,他爹訓她,連兩歲不到,話都說不清楚的崽子也去護她:「大當鴨(家),一(你)不、要兇多(哥)多(哥)……」
狗蛋兒一直是男孩子打扮,因為周鹿下山請人給她批過八字。
說是要把她當男孩兒養才能長大,過了十八歲,就順當了。
所以寨子里好些人以為她是兒子,知道的為了她能順利長大也沒有四處說。
病怏怏的狗蛋兒逐漸康健起來。
蒼白的小臉兒曬得黑黃黑黃,細瘦的胳膊腿兒越來越有力量,跑起來,小短腿搗騰得飛快。
她上山抓兔子,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抓蛇,抓老鼠……
簡直一個無法無天的野猴子。
周鹿經常被氣得跑到我面前哭。
「你看狗蛋兒!」
我只好端起架子,拿出鞭子,家法伺候。
一動手,周鹿要攔,陳大娘要攔,王嫂要攔,連黃大夫也要罵我。
她犯了大錯,我會把她拎到屋里收拾,小錯……我管不上。
寨子里的孩子都怕我,偷偷叫我母老虎。
我:「……」
周鹿的付出很有成效。
在狗蛋第一次沒有生病就過完了一個冬天的時候,他大哭了一場。
「阿寧,狗蛋兒算是能活下來了吧?」
我眼眶酸澀,淚水滾落,拍著他的背:「嗯,狗蛋兒能活下來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那年,周雪生六歲。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周鹿打聽好了歸順朝廷的事宜,安排好不愿意去打仗的,接受了林知府的招安,隨軍去西南邊境,抵擋蠻獠。
他讓我安安穩穩等著,所有人都會照顧我。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等在遙遠的地方,連生死都要隔著幾個月才能知道。
我扮成男人,背著狗蛋兒悶不吭聲架著馬車,跟在大軍后面。
12
一路有驚無險,到了邊境,與結伴同行的商隊分開后,又往前走到邊陲的邑安鎮。
住了幾天客棧找到合適的房子,我帶狗蛋兒住進去。
同院的還有三家人。
做小本生意的孫大哥一家,房主王大娘一家,還有也是追隨當兵的丈夫來的蘇大嫂一家。
孫家有一個女兒,比狗蛋小;王大娘的兒子和丈夫都死了;蘇大嫂有一個十來歲的兒子,丈夫在軍營。
我換回女裝,又觀察幾天,詢問蘇大嫂怎樣給軍營里的人傳話。
邊陲的人比較開放,女子多潑辣,也是一個家的頂梁柱。
蘇大嫂心直口快,為人善良,是可信之人。
她愣了愣:「你……」
我解釋道:「我丈夫從軍,我不想離他太遠,便帶著孩子跟過來了。」
她看看我,又看看和她兒子玩在一起的狗蛋兒,整個人柔和下來:「我帶你去吧,軍營里隔段時間會有人出來采買,集中在城門口寄信送信……」
我帶著狗蛋兒在鎮子安置下來,沒事便四處走走,想做點兒營生。
可惜,我什麼都不會,反倒蘇大嫂主動找我,讓我幫她做豆腐,她付我工錢。
13
我知道蠻獠的人狡詐兇狠,也知道戰爭殘酷。
但我不知道,離著邊境還有十多里的鎮子,也能這麼危險。
半夜有小股敵人進犯,被守軍圍剿后,逃脫的人在鎮子里亂躥。
街上銅鑼響個不停,士兵的喊聲、腳步聲、馬蹄聲雜亂無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