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落大方,反倒顯得我這點子別扭小氣了。
可這點難料正是我促成的,我實難輕易掀過去。
我招陸還林進宮時,他面上帶著幾分不悅,想來又是和柳丞相爭吵了一番。
柳相也是個老臣,功績平平,當初是為穩固朝局我才留下他的。
但最近出了一樁事,他摻和在里邊使絆子。
云老國公提議說,應開拓入仕途徑,讓寒門之士也有讀書為官的機會,以此更固國本,也能讓普通老百姓有個盼頭。
陸還林自是很支持的,我知他之意,為他補充說,像他這樣身有殘疾的也該納入考量,棟梁不該局限于此。
那是他頭一回用那樣喜悅的眼神看我,有崇敬、有感動,小鹿似的眼睛又清又亮。
然而以柳相為首的幾個臣子有異議,覺得權貴便該落在權貴人的手里,百姓也能讀書未必是好事。
因此陸還林常與柳相辯駁,朝堂上都能爭得面紅耳赤。
老臣們都很眼尖,看得出我這新帝登基,畏首畏尾,不怕不做、只怕落了哪一方口舌把柄。
所以他們認定了我怕得罪丞相之流,絕不會輕易下旨,是故吵得相當理直氣壯。
我忍不住了,打斷他們的爭論:「權貴需留在權貴人手中,可諸位的權貴又是從何而來?」
這是我頭一次在大事上拿主意,我看到柳丞相臉上明顯的錯愕,「除了投個好胎,各位又憑了什麼站在天子腳下?」
我把幾個反對培養寒門學子的奏章當堂擲了下去,天子之怒,滿朝噤聲,「朕能登基,已是前所未有之奇事。不如再來幾樁奇事,以開江河新氣象!」
陸還林是第一個跪拜行禮的人。
若曾經他看我的眼神,是認定我是個好人,那如今的眼神,便是在認可我是個好帝王了。
趕鴨子上架,我終于有幾分模樣了。
10
大江南北開始開設學堂,我剛好處理了一批吃閑飯的文臣,讓他們去做教書先生。
當初兩個江南軍的首領被我封了武將駐守南岸,倒是難得地遞上了進言的奏章——
他倆說,既然我給了寒門之士讀書當文官的機會,是不是也可以開設武館、武試,讓寒門也有入朝當將軍的可能。
我大手一揮準了,陸還林夸我在做利在千秋的好事。
他還說,我定會成為名垂青史的明君。
我搖搖頭,幫他緊了緊披風,「我其實沒想過這麼多,只是推己及人。」
「我受夠了權貴的欺凌,全靠逢上亂世才得以出頭,所以也想給他們一個出頭的機會罷了。」
他將我攬進懷里,中秋月圓,清輝如雪,「得妻如此,是還林最大的福分。」
這話讓我剛靠在他肩頭的腦袋頓了一下。
我覺得我不該再這樣小家子氣,可遇上與他相關的事,總是忍不住患得患失,「還林哥哥,若你當初能娶薛姐姐,會否更有福氣呢?」
我被夫君打了。
其實只是被他在眉心輕輕推了一下,但我有點委屈。
他那晚沒直言,只是又氣又想笑,把我打橫抱起放在了榻上——我知他身上還是有不舒服的,但他總是想抱抱我。
他讓我自己去想這個問題,想明白了再找他講。
「就是想不明白才來問你的呀……」我癟著嘴,很多年沒有這般委屈到想哭了。
可即便看到了我眼里的淚花,他還是狠著心回府去了。
我又怕皇命強召之下惹他不悅,所以只能自己抱著被子輾轉反側去想。
為了討他開心,第二天下了朝約他御花園賞菊,我對他說:「我想通了,所謂『既來之,則安之』、『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你不會是想說,」陸還林的眉蹙緊了,「我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認命了罷?」
近水樓臺,微風將他的發絲吹拂到我臉頰上,癢癢的。
就像他氣得咬出緋紅色的粉唇,讓我看得心里也癢癢的……
見我仍不明白,他無可奈何嘆氣。
嘆了氣后拉我坐在水榭里,為我整了整風衣,「只有你拿以前的陸還林當個寶啊,昱寧。」
我不明白,「還林哥哥一直是個寶呀!」
慈眉善目終于又有了笑意,這回是他先沒忍住親了我。
溫柔如秋月。
「我猜昱寧心悅于我,是因我自小善意待你,」他輕撫我的腦袋,直將我看得羞紅了臉,「但昱寧于我,何嘗不是如此。」
我想起那些飴糖和貢橘,想起他曾說為了我動的那些歪腦筋。
驀地醒悟——雖則遲了許多年。
「你覺得從前的我配得上薛珂,我便知你有多看重我了。」
他倏爾換上狡黠的笑容,湊近我,湊到咫尺前,「我的昱寧,好像比我想的要更傾心于我。」
我的臉燒極了,既喜歡又厭煩他一直能將我看得這麼透,便氣呼呼推開他,「可歇歇罷,狐貍尾巴都要甩到我眼前來了。」
可我當真好喜歡這只狐貍呀。
11
我的兩位貴妃——雖然剛進宮時是最讓我頭疼的,但現今倒成了我的得力幫手。
她倆共同經營御繡坊,不僅節省了后宮開支,還做了上乘的精品被鄰國的皇帝看中,用我們沒有的糧食種子做了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