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雖是三朝老臣,但我知道,他和陸還林是一樣的人。
他們的心里永遠住著個少年,聽著報效家國的故事長大,只要有用武之地,總會披甲沖到最前線。
于是有云老國公把握大局、陸還林彌補疏漏、后宮里薛珂幫我斡旋,朝局很快就穩了下來——至少再沒什麼這軍那寨的,動輒說要我的人頭。
在宮里過的第一個新年夜,我坐在寬敞的龍椅上,居高望遠,只覺夢幻。
兩個貴妃一左一右坐我身旁,我不敢轉頭,怕她倆看出我粘的幾縷小胡子是假的。
右邊的是姐姐,借敬酒吃醋:「皇上,臣妾出身不好,樣貌、才華都比不上賢妃妹妹。不求皇上和寵賢妃妹妹一樣天天來看臣妾,只求皇上偶爾來臣妾這兒坐坐就好。」
左邊的妹妹也不甘落于人后,端起一杯酒,「那臣妾便求皇上看完賢妃姐姐、貴妃姐姐后,來看看臣妾!」
我哪敢得罪,兩杯酒一手一只都接來,倒進茶碗里,一起喝了下去。
后宮事多,聽說貴妃姐姐找邪路子整了催情香來,我可怕得不敢去。
我偷偷瞥了眼薛珂,她正拈袖吃菜。
但瞧她那上揚的眼尾,我就知她在偷著樂。
這寵妃,真是有恃無恐。
我心里哼哼唧唧,借著推杯換盞,索性裝睡伏在案上,聽舞樂聲、人語聲交織。
交夜時分,煙花爆竹響動。
我決定裝死到底,哪怕煙花是我往年最愛看的——那幾年,我窩在宮墻邊的小院子里,那些煙花能占滿我居處十步路寬的夜空。
四四方方,一點天光,第二日準能收到陸還林遣人送來的貢橘。
我后來才知,他最愛吃貢橘,但每每都盡數送給了我。
沒想到我裝睡,裝著裝著還真睡著了。
后來迷迷糊糊間,仿佛聽到輪子滾動的聲音,雨后青竹的味道涌入鼻腔——
「為與你一同守歲,我裝成小太監在你身后的柱子旁靠著站了一夜。你倒好,和愛妃們推杯換盞,頭也不回一下,連顆橘子都不留給我……」
那張嘴好絮叨,半夢半醒間,似是被我親上去堵沒聲的。
真好,新年的第一刻,我便吃了顆如舊香甜的飴糖。
那新的一年里,也定會甜甜暖暖、順順利利的。
8
自從發現陸還林扮小太監的便利,我便時常讓他白天官服出去,下午太監服回來,夜里則——
「昱寧,褻衣還是要穿的,不然易感風寒……」
許是我當上皇帝后,一直不惜重金四處求醫問藥,陸還林的身子比以前好了許多。
他大部分時候,已不用坐在輪椅里了,雖則還是畏寒。
「那還林哥哥就抱緊我,我身子一向和小火爐似的,冬天都不怕冷的。」
我自己都發覺了我性情有變,膽子也大了許多。
尤其上朝或召見其他臣子時,游刃有余了不少。
原來人在夸獎和寵愛里成長,真的會變得明媚開朗。
和陸還林膩歪完,第二日上朝時再相見,有趣又讓我覺得安心。
多個名醫為他診治過,都說雖然耽誤了些年歲,但不至于損傷壽命,總能把他治個八九不離十,好和我白頭偕老——
最后半句,是我窩在陸還林懷里時,沒皮沒臉說的。
他彼時正幫我整理奏折,雙手騰不開,便用下巴杵我的腦袋。
「天子一言九鼎,定要與臣白頭終老。」
我和我的駙馬是琴瑟和鳴了,但我的后宮卻越發不安生了。
再不寵幸其他妃嬪,恐怕得有個「后宮軍」來要我的命了。
我去找薛珂商議如何解決此事時,她正和工部尚書府來的淑妃做賬簿,井井有條的。
兩個貴妃也在,繡的花比貢品都好。
我忽而地生出又一個前所未有的想法:既然我能做皇帝,她們為什麼不能當女官呢?
于是趁人多,我當即提出了這個想法。
眾人皆是面面相覷,反倒是貴妃姐姐先跳起來:「臣妾之前在江南的時候,就一直想開個繡坊,誰知后來我爹就造、造——」
見我無動于衷,貴妃姐姐接著說:「反、反正就是沒開成。皇上若是想讓我們做些事,便許臣妾在宮中開個繡坊如何?」
話頭一出,大家便紛紛說起自己擅做什麼,或想做什麼。
我命會寫文書的異姓王府上來的婉妃記好,之后報給我看。
繡坊、樂坊、書堂等等,有了自己的奔頭,她們便不整日耗在我身上了。
薛珂給我說,有妃子忙起來時,甚至還燒香拜佛求我別去打擾她們呢。
我笑得前仰后合,聽她夸道:「陸駙馬自幼聰慧,『不戰而屈人之兵』,真是讓他琢磨透了。」
她以為這又是陸還林幫我出謀劃策的,使得我沉默了好一會兒。
放幾年前,我斷然是不敢如實說出口的。
但我現在忍不住,也實在想知道:「薛姐姐,倘若我當年不自作主張,會否成了你和他一段好姻緣?」
9
那天薛珂沒有給我一個準確的答復。
她只是說,如今的陸還林身子骨漸好、做了朝廷肱骨大臣,還屢屢為朝局為百姓出奇策,確實很招人青睞。
「但世事多變難料,何況你二人現下很好,我又何必再懷這樣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