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卻讓我驟然想到了一個又一個,越來越旖旎,越來越清晰的夢。
「哎?」我下意識驚呼,停下了酒杯。
晚風靜默,男賓亦靜默。
以至于我這聲詫異無比清晰。
周遭旁人以為我是被什麼飛蟲驚了神,不甚在意。
但我不知道,隔著簾子,原本淡然,任由別人攀扯的李紀辭正緩緩飲入一口酒。
酒喝到一半,忽然愣住,繼而猛地停下酒杯。
他神情空白,先前那種渾不在意的云淡風輕蕩然無存。
他僵硬地,極為緩慢地咽下那口酒,然后以一種堪稱引頸受戮的絕望心態轉過頭來。
那奇妙的夜風如同看好戲般恰時狂作,把紗簾吹得恨不得飛起來。
我的臉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展現在李紀辭眼底。
慧眼識炬、明察秋毫的李大人只需要一息,就能輕而易舉地捕捉到我臉色中的驚詫、迷茫、疑惑。
而他只需要又一息的時間,就能輕而易舉想清楚我發出驚呼的原因。
「啪。」
酒杯被打翻,酒液四溢。
醉酒的眾人紛紛看向李紀辭。
有人性格大條,醉醺醺大著膽子打趣:「李大人,你不是素來海量,怎的吃酒吃醉,竟然把酒杯都打翻了?」
但當他抬頭看清楚李紀辭的神情時,所有打趣的心思便都收住了——
威嚴不容侵犯的朝堂修羅,大理寺的鐵面判官,李紀辭正面若桃花,羞恥而驚慌。
而我聽到了那邊的響動,循聲望去,恰好看見李紀辭紅成一片的臉。
等等……
他怎麼會突然如此激動?
等下,說起來,就算是我夢到李紀辭,也不會連他胸口的胎記都夢得一清二楚吧。
這簡直不像是夢,簡直就像是……
我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盯向李紀辭。
看他的神情,莫非他也夢到了和我同樣的夢?!
那這不就是……
我的臉也徹底紅了。
李紀辭和我沉默地大眼瞪小眼。這短暫的一瞬,終于讓我哥察覺出不對勁,他連忙走過來,用披風擋住我。
「抱歉各位,小妹吃醉了酒,我先送她回去,招待不周,望各位詩友海涵!」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院子。
當晚。
當我意識到我又進入了那個熟悉的夢境后,我的心情極其復雜。
11
這一回,李紀辭沒有抱我。
他抱著頭,坐在床尾,形容很是挫敗。
我捂著臉,也屬實不堪再直面他。
我想,此時此刻,我們心中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我到底在夢里干了多少孟浪的事情?
我哥說李紀辭尚未婚配那晚,我在夢里抱著他,問他要不要做我的郎君。
我偶然聽聞李紀辭為了辦案,徹夜不歸時,我在夢里與他在公案前縱情聲色。
更糟糕的是,我說過很多遍「李大人,我好想你」以及「李大人,你可否也鐘情我?」。
我想到此,真是無比后悔。
我娘曾教我鸚鵡前頭不敢言,但沒人教我做夢時也要給自己留點余地。
誰曾料到,夢竟然還會成真。
而我不知道的是,李紀辭此時此刻,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
他的心情甚至比我更加懊悔。
他想起他叫我嬌嬌,他想給自己一刀。
又想起被喚郎君時,自己笑得如春水桃花,渾然不值錢的模樣,他又想給自己一刀。
他想起自己干過的所有孟浪的、猖狂的,甚至出格的事情,便恨不得拿來虎頭鍘,把自己切個碎碎平安。
李紀辭是個沉默寡言的,但他并非不愛言語,他只是年少窘迫,導致有些自卑,生怕自己說錯了話, 把旁人嚇走。
他少時見過一次謝夢嬌, 她白得明媚, 贈他糕點的那幾根手指,如同細細春雨, 點入他的心尖。
他本想著徐徐圖之, 循序漸進。
先考取功名,再鞏固官運,接著與謝家人搞好關系。
他明明都計劃好了——今日先與謝大人談件公事,明日再與謝公子說些閑話。
過個兩三年, 也該熟悉了。
等熟悉之后,他再和謝家小姐今日說一句話,明日說兩句話般的磨, 磨得多了, 便看看自己的奢念能不能有幸成真,她是不是真的也會有一點點喜歡自己。
可誰沒想到, 一個夢把他所有的計劃都打亂了!
他咬緊牙, 惡狠狠低下頭瞪向某處。
都怪你!腌臜東西,成天發夢, 夢些孟浪出格的事情!
如今這般, 恐怕謝小姐已經覺得自己是個如同野獸般可惡的男人。
他還如何徐徐圖之, 如何循序漸進?
而我, 看到李紀辭久久不語,心中開始直打鼓。
我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
李紀辭雖然扭過身, 但依舊悶頭, 不敢看我。
我小聲說:「李大人, 你原來是真的李大人?」
他猶豫了一下,很緩慢地點點頭。
「那我們……」
「全是李某冒犯了謝小姐。李某不敢狡辯,我心屬謝小姐已久, 但我敬你愛你, 絕非只是對你有淫邪念頭。」李紀辭打斷我, 認真地說。
他似乎不忍再聽到我說完我的話,像是躲避責罵一般, 低聲解釋,但又像是全然放下所有防備一般, 有些虛弱地等待著最后的審判。
而我依舊扯著他的袖子, 沒有放手。
我感覺自己的臉又開始變燙了,我顫著聲說:「既然你是真的李大人……不是冒犯,我不覺得是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