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豈容他抵賴,立逼著他交代。
「額,那個,哎呀,我說了你可不許生氣」傅三支支吾吾,「我這兩天事情太多,沒騰出手去寶珍閣,就叫胡寶替我跑了一趟,這簪子是他選的。」
傅三一邊說一邊安撫著眼看炸毛的嫡姐:
「哎呀,說好了不生氣,那胡寶自幼跟著我,我以為他眼光會和我一樣好,哪知道他這麼不靠譜啊!」
嫡姐氣了,拔下簪子,就要往傅三身上扎,傅三一邊躲一邊哄:
「我明天親自去選,一定在你生辰前,選一支最漂亮最華貴最配你的簪子!胡寶挑的這個,你隨便賞人用就是了。」
嫡姐停下腳步,哼了一聲,眼睛一轉,隨手將那簪子扔給了我。
「老七,給你了,胡寶可是跟著三哥身邊多少年的小廝了,幾代都是家奴,他選的簪子,配得上你!」
我接過她拋來的簪子握在手里。
嫡姐沒仔細看,我卻看得分明,這是上好的冰翠玉雕的,而且雕工并不精細,毫無匠氣,這不是珠寶匠人打的。
玉握在手里涼涼的,我卻感覺很燙手。
那日,是我及笄。
皇后娘娘說,兩個公主,姐妹情深,不分你我,生辰也一起過了就是,多熱鬧。
我自己的生日,是沒有人記得的,也不允許被記得。
4
那晚,我握著那根簪子,輾轉反側,胸口那處,鈍疼鈍疼的。
我知道,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亥時,窗外兩聲蛤蟆叫,我心里一動,悄悄起身,出去到后面存雜物的偏殿處。
果然,見明如在等我,懷里抱著一罐熱騰騰的面條。
「七公主,快趁熱吃,我偷了五皇子小廚房的不少好東西,細細燉了一個晚上,才出了這麼一罐好湯,克扣了三皇子的河套粉,搟了份面條,您快嘗嘗!」
我沒客氣,接過罐子,坐在偏殿的地上,一口一口,吃著我的生辰面,熱乎乎的,湯鮮得不得了,明如說的對,這里面,有很多好東西,火腿、干鮑、冬菇、松茸......
皇子,就算不受寵,也有這麼多好東西,我有些嫉妒。
又趕緊搖搖頭,我若是皇子,只怕早陪了母妃走,哪能殘喘到現在。
偏殿常年不見陽光,明如大概是冷了,抱著肩膀,我拿勺子舀了一勺湯,遞到她嘴邊,「喝點,暖和」。
她也沒客氣,直接就著我的手,滋溜起湯來。
月光從窗子的殘洞掃進來,清冷的月光下,一個宮女,一個公主,抱著一罐湯面,你一口,我一口,一罐子的湯和面,我倆分吃得干干凈凈。
肚子飽了,身上也暖和了,心里,似乎也沒那麼難受了。
明如收了空罐子,「七公主,生辰快樂!」
我沒應聲,只把頭靠在她肩膀上,這是我今日聽到的,唯一的一聲祝福。
「七公主, 淑妃娘娘在保佑你,你一定會幸福的,你值得的。」
幸福嗎?我能擁有嗎?
我不知道,我只記著母親最后留給我的話,活著。
5
每一年,我生辰時,明如都會悄悄過來,在這個沒有人跡的偏殿里,給我帶一份長壽面。
明如是我五哥宮里的一個宮女。三年前,我第一次遇到她。
彼時,她大概是被人算計,沖撞了永安。
金尊玉貴的嫡出公主,哪容得了一個奴才,當即要送她去慎刑司。
這種事,我一向是做壁上觀的,我能護著自己活著,就是出息了,哪管得了別人。
可那一日,我撇了一眼,動了惻隱之心。
宮女們,總有那麼點念想,哪怕最低品的粗使,也總會費勁心思,衣裳上滾個花邊,頭發上簪個別致的小花,叫自己顯得有那麼點特殊。
可是這宮女,一身尚宮局統一制的宮裝,頭上只一支銀簪,也是宮里最常見的式樣,此外再無任何多余。
只是,我仔細看過去,厚厚的前發,齊刷刷地剪到眉眼,脂粉里加些茯苓粉,就會顯得粗糙暗黃,口脂涂到唇外一點,會顯得嘴唇粗厚難看。
呵,遮掩的手法,十分熟悉——那也是我慣用的。
許是這同樣手法的惺惺相惜,也許是,我總歸還是個人,有那麼點不忍之心。
「皇姐,送去慎刑司,又有人報到皇后娘娘那,娘娘少不得要叫您過去問兩句。」賢良的皇后娘娘要培養賢良的公主,大庭廣眾送個撞她一下的宮女進慎刑司,皇后娘娘必是要問的。
「您今日可要和師傅選一副畫送傅公子的,一個宮女罷了,哪值當耽擱您,我替你處置了她就是。」
說罷,我上前一步,一巴掌扇過去。
「哼,你說得倒也在理,你留下,好好教訓她!」
我替她出氣,我替她打人,我替她背上苛刻的鍋,她何樂不為。
我用身子擋住跪著的宮女,左手手背貼在她右臉上,右手甩過去巴掌,甩了十幾個,直到他們走遠,才停下。
「奴婢謝七公主大恩!」
呵,我算哪門子公主,我心里自嘲,「走吧,以后謹慎著些。」
那宮女叩了個頭,就迅速走了。
沒有感恩戴德,沒有哭哭啼啼,更沒有自報家門,果然是個通透的,知道這種情形下,速速離開才最應該。
過了幾日,我照例去西苑的梅園給皇后選插瓶的白梅時——皇后說宮女選得不好看,這冬日里的梅花,必要我親自去選去折的,我又碰見了那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