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推拒,「我雖喜愛容恩,但萬不愿一家子鬧得如此境地。還請娘親收回成命。」
「——那不能的,不能的,」柳如琢撫著胸口,一口銀牙快咬碎,滂沱淚雨。她跪行至我身前,抓著我的手與襁褓,「夫人,我不再想當夫人了,將容恩還給我,她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是為娘的心頭肉啊……」她斜跪在地上,用手搖晃著我雙腿,誠心懇求。
我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直到她的手夠住抓緊了我的手腕,我驚叫一聲,順勢松開了手。容恩的襁褓摔在了地上,我也摔倒下去,頭磕在了木凳上。
下人亂作一團,扶我的、看孩子的、安撫婆母的。我奮力的在暗處將左手的指甲掐進了右手手腕,狼狽的爬到襁褓身邊去,尖叫道,「傳大夫,傳大夫!」
混亂中,春香一聲驚叫,「夫人,您的手……」容湛快步來到我身邊查看我被指甲掐出血印的腕。
「恩兒,恩兒——」柳如琢叫得劈了嗓,只摟著容恩哭喊。
婆母臉色煞白,查看了容恩狀況,支使婆子們從柳如琢懷抱中奪走孩子、按住撒潑的柳如琢。婆母轉身一手護著我,一手虛按著容恩磕腫的額。對容湛斥道,「果真是你從邊地帶回來的好女子。自她來,這個家可安寧過麼?不過一個冒名頂替的騙子而已。」
柳如琢最聽不得的就是這一句,幾個婆子都差點按不住她。我被吵的耳朵嗡嗡作響,連容湛連問許多聲是否安好,我都沒耐心的避開他的手,端的是一心誆慰嬰孩的賢妻模樣。
容湛起身,「將柳如琢帶回滄云閣,是走是留,總歸我與她再不相見;長女容恩,是卓華的生身女兒。
都記住了麼?」
在場下人稱是。
我安心的伏地喘息,在哭鬧與嚷叫里,閉上眼。
十一
柳如琢是個苦命人。
她是絕不愿離開容恩的。即使舍得,也早和林瑞香撕破臉,如何能回邊地去。于是容母雖吩咐滄云閣的吃穿用度一切如常,卻再不許她出來,容湛更不曾去探望。
滄云閣的仆役們人人自危,伺候得越發不盡心力,時間久了便開始作踐起主子來。
我記得母親曾說,那些長久來未得子嗣的夫婦,會接納養子養女,家里有了孩童,便能引來自己的兒女了。自容恩出世,母親在家書中多有敲打,得知容恩已由我撫養,很是滿意,要我更加誠心求神拜佛。
其實我不信鬼神。母親大約也是不信的。倘若世間真有鬼神顯靈,母親又如她自稱那樣的虔誠,那時何必又為煙娘殫精竭慮?
我不愿帶著容恩。我淺眠,稚子吵鬧,我休憩得并不好。因著擔心容湛這個生父有旁的想法,我卻不敢總讓乳母照料,不怪坊間說「后娘難當」。
在三月一場清晨細雨后,我被請脈的龐大夫診出懷有兩個月身孕。我差春香給他奉上賞銀,命丫頭們備紙研墨,準備立刻一封家書告訴雙親。向容母和容湛報喜的婆子還沒來得及跨出門檻,芝蘭便小跑而來,尖著嗓子,「夫人,側夫人怕是不行了,將軍已經去了,請您也過去瞧瞧罷!」
我壓下不悅,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可知道什麼病癥嗎?」
「之前總見著紅,這幾日連呼氣也生疼了,如今已是淋血不止。
將軍從宮里頭請來了太醫院副院首,查看了說是落下的月子病。」
「我即刻到,勞你先去回將軍話。」芝蘭腳步聲漸遠,我回身對大夫道,「事有輕緩,我有孕之事還請龐大夫不必聲張,且為我壓下。我不愿此事讓側夫人更添煩惱了。」
滄云閣仍是年前的模樣。我領著春香和兩個婆子穿過門廊,便見著太醫院的副院首杜懷之在廊中石桌上擬著藥單,春香上前福身,「杜大人,借一步說話。」
我立在亭中,甫一見著杜懷之便迎上前去,「還沒謝過大人專程過來為如琢妹妹診治。將軍愛重如琢,若非大人,哪里放心?大人診斷了,可有解她病癥的法子麼?」
「杜某不才,此病暫不可解。依脈象看,恐怕只靠著藥酒能再吊些日子而已。」
「可還能拖久些嗎?」我問。
「左不過月余了。」他答道。
我哀愁的輕吶,千恩萬謝,命婆子奉上一槲金,他推脫,只和煦的笑,「夫人賢德美名京中無人不知。雖是冒昧,但您內外打點忙碌,倒教杜某記起他鄉的妻子也是一人操持家務,同樣辛苦。」
「我聽聞杜大人的妻子在西域龜茲。」
「夫人知道龜茲?」杜懷之睇望著滄云閣金雕玉砌的樓宇,仿佛遨游至千里外的西域,來到龜茲的那座小樓,看見碧眼紅唇、褐發雪膚的女人憑欄遠眺。
「是。」我答。
「倒是杜某遲鈍了——夫人的長兄卓承大人掛西域都元帥,您自然熟知的。」他說道,「某自弱冠起便在西域都軍中行醫。機緣巧合結識了大孜女子瑪爾珠,爾后更是結為連理。三年前,大孜與我朝切斷往來后,朝廷勒令封邊關、戍國門,妻因省親未歸而被留在大孜境內,我們夫妻竟勞燕分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