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說你歇下了。」
我道,「今日不大爽利,容色衰損,不敢見將軍,便在窗邊窺視了。」我攏緊白色里衣,抱歉一笑。
容湛伸手為我捋了一縷碎發,「卓華原不必如此見外。」
「將軍,這花原不是什麼毒物,若放在書房一觀倒也罷了,若是要贈美人,只怕是傷胎。」
容湛細看了花,然后定定望著我,「多謝夫人提醒。」他轉身離去,我目送他走。
入夜容湛來探望我。
我倒是沒預料到他去而又返,只能強打精神當個賢妻,喜笑顏開的迎上去,又著丫頭們無論熱茶清粥一應端來。
「我反倒要從副將那里才能知道你在給她與孩子祈福施粥時中了暑熱。卓華,你怎麼不和我說?」他微慍,眉蹙春山,手指輕輕摩挲著我案上的一方玉硯。
我一笑,「我素來身子不大好,暑熱不過小事,哪里好叨擾您。」我為他遞上一盞清茶,「只是為著如琢妹妹初初入府不曉得規矩,娘親白日里發了好大的火。不過哪里能怨妹妹?她如今身子重,好生養著才要緊。我已請娘親寬心,如琢尚在孕中,孩子周歲后再請嬤嬤教習也就是了。將軍若得空,當多寬解娘親才是。」
他伸手為我捋開碎發,倏爾一笑,「我明日去給娘親請安就是了。府中諸事得你費心,如琢實在可愛可氣,學不懂繁文縟節,我早就不盼著她能像你一樣賢惠持重,能不給我闖出禍來,我已經感恩戴德了。」
我稱是,低眉順眼為他斟茶。
我的丈夫,帶著嗔怪的、放縱的口吻,夸獎他的平妻無不可愛,到我,只一句不痛不癢的、生分的安分守己、賢惠持家而已。
十日后婆母六十壽辰,宮里來人傳話,屆時太后將攜在身邊長大的郡主思蘅來容府一同慶賀。
前些日子郡主思蘅尚北兀和親的旨意已在京中傳開。大掣與北兀交界風波不斷,劍拔弩張,能以姻親關系免去戰亂再好不過。
她極喜愛容湛,這在京中并非秘事。我剛嫁與容湛時她一到宴飲聚會必定對我頤指氣使,沒少刁難。此番她要來,我卻并無不悅。她至多見容湛一面,而一走便已是一生。我早贏了,我現下是容湛的正妻,以后會是他身邊唯一的女人。
消息來得急,我事必躬親、謹小慎微,上下打點生怕沒能周全,又向婆母和容湛進言,「娘親六十大壽,趕巧如琢妹妹即將喜得麟兒,務必好好操辦。」
我早托了大哥——卓家長子,現西域都元帥卓承為我送些稀罕物什。大哥倒舍得,千里迢迢捎來珍寶三斛之數,春香鋪在桌面時金玉映照美得晃眼,我看來卻都是俗物,只唯獨一件羅裙惹眼。
「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
那裙是極美的青綠,繡滿芙蕖,裙尾以孔雀毛勾了紋路,鑲了一圈金打的薄片。
我卻覺得仍舊寡淡,著了四五個京城有名的老匠人趕制,把腰身松了一松,在裙裾鉤上十二縷珠翠,又將腰際嵌上一圈子銀鐺,于是行走起來環佩搖曳、流光溢彩。
春香嗤笑道,「您是大手筆,這一身行頭動輒千金。」
「我穿如何?」我問。
「您衣櫥里,哪里找得到比這更好的去?」春香笑答,摩挲衣料,「這才是您容府主母的氣派。
只是這腰身大了些。」
「若柳如琢穿又如何?」我問。
春香一愣,「她不過是鄉野粗使人家出來的女兒,剛抬舉為側夫人而已,如何能越過您這位正嫡元配去?」
正午這件衣裳并一些金銀首飾就送到柳如琢所居的滄云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容湛的這份心思刻在了牌匾上,也鑿在我心里。
我囑咐春香,只推說是腰身大了,不若給有身子的人穿才合宜。
春香來回話,送到時容湛正與柳如琢用午飯,衣裳和首飾方一進門,她便滿心歡喜撂下筷子巴巴的來瞧。
不稀奇——沒見過市面的小婦人,哪里見過這樣多的美物,只怕巴不得貴重物件都往身上套,給個黃銅也當金元寶。容湛哈巴狗一般的好東西都想捧在柳如琢面前,又哪管她配不配。
春香從外頭回來時被旁屋伺候的丫頭婆子們圍了一圈,大都為關懷我的病況。
他們都說,兩日后就是容母壽宴,家中事物雖已準備妥當,但夫人因過于勞碌驟然病倒。有急性子的婆子,對著春香嘆惋我的身子頂弱,近來又為著側夫人的事情操勞,這才臥床不起。
「好巴巴的人如今怎麼就病倒了?你們伺候得不仔細,叫夫人身子不好了,有得你們受的。」婆母在門口訓著下人。
我與春香對視一眼,即刻放下手里的書,解了頭發躺下。
門開,容湛也來。
「娘親,將軍。」我叫,撐起身子想行禮,婆母伸手按下我肩膀道,「我的兒,你莫講究這些了。」
容湛直接坐到床沿,「你可有哪里仍不舒服麼?」
「不打緊,多謝您。」我道。
同容母說了一會子話,她被我逗笑,直道,「你這丫頭鬼靈精的,這府里除了你誰能教我笑得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