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趕了馬車到宮門口,曹貴人費力抹了一把我的臉,聲音嘶啞道:「這樣就認不出了。」
她的手上滿是灰燼和血沫,想必我現在的模樣也是狼狽不堪。
宮門口的守衛將我們攔住后,她從馬車里遞出來一塊腰牌。
那是慧貴妃的牌子。
「瀲滟宮起火,慧貴妃昏迷,我要立刻出宮去見丞相大人!」。
守衛看到她時驚了一跳,忙擺擺手往后退了兩步。
她的臉上起了大片水泡,額頭處甚至露出猩紅的血肉。
猙獰可怖。
「還記得我讓你看的《地理志》嗎?」
待出宮后,她氣息弱了下去:「往山高水長的地方去,往渺無人煙的地方去。」
「我帶有治燒傷的藥,你只管駕車。」
15.
我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渾身戰栗,不是恐懼,而是后怕。
皇城濃煙滾滾。
那般無所顧忌而放肆的一把火,點燃它的人竟就在我身后的馬車里。
纖弱的身體下,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藏著如此駭人的勇氣。
若當時我自己趁亂逃走,若我沒有及時救她……
我終于明白她讓我識字、讀書,就是為了現在。
那本地理志不僅記載了如今的關塞要隘,山川湖泊,還有各地的人口、民俗,不論在哪,我都不至于一無所知。
我駕著馬車跑了很多天,期間餓了就找農戶換些吃的,累了就靠在馬車上休息,好在她連碎銀子都準備了不少。
她身上也開始結痂,慢慢恢復了行動。
「你信前世嗎?」
我在河里撈魚時,她坐在岸邊的石頭上,問我。
「前世?」我撓頭,從未想過這樣的問題。
「前世我一入宮就得了圣寵,身邊也是和這一世一樣,有你,有欣嬪,慧貴妃。
不過那時候我比較蠢,竟相信皇上會一直疼我。后來我懷了孕,因著身子不適怠慢了慧貴妃。你知道她做了什麼嗎?」
我從河里走出來。
「那時河西正鬧瘟疫,她將疫病病人把玩過的珠串送給了我。」
「什麼!」我心里一跳。
「我很快就起了高熱,渾身起疹子,命都保不住了,更別說孩子。皇上命人把我扔進空無一人的冷宮,只有你跟了過來。」
「我死以后,他們一把火把整個冷宮都燒了,連帶著里面沒有染病的你。」
「我剛開始也是不信的,覺得不過就是自己做了一場夢,直到我再次入宮,遇到你,遇到她們。這也是為什麼我好像知道一切,知道欣嬪的父親貪污,知道慧貴妃的玫瑰脂和她身上的胎記……也是為什麼,我從頭到尾都在籌謀、算計,我要讓慧貴妃嘗嘗同我一樣的喪子之痛,還要攪亂后宮,擾亂朝堂,不過最重要的是要離開那里。」
說罷,她指尖撫過自己的發髻,觸碰到那道疤:「你早就知道了吧,那天你要給我梳頭,我就知道你又認出我了。」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很久都沒有反應過來她說得這些話。
直到她架起來柴,將烤好的魚遞到我手邊:「哥,吃魚。」
16.
我大哭了一場。
只要看到她臉上的燙疤,就忍不住眼淚。
明明曾經那麼好看的小姑娘,現在走在街頭都沒有人敢正眼看她。
「其實現在這樣正好。」她安慰我:「曹貴人已經死了。」
「我現在姓鄧,叫鄧茹念。」
……
我又大哭了一場。
因為我想起那天在瀲滟宮,她不肯讓我端那個托盤。
我以為她是怕我壞了她的計劃,可現在想來,她分明是怕我身上染了油,會引火燒身。
我跟她一路走,漸漸再也聽不到任何關于皇宮的消息。
只知道那場大火后,慧貴妃傷得很重,而且醒后就瘋了。慧貴妃的父親,當朝丞相病了一月不曾上朝,皇上不得已還親自登門看望病情。
可到底已是君臣離心。
我們隨心而游,走走停停。
這一路,她也未曾停筆,一有時間就寫故事。若沒錢了,便拿出來一本去賣。
她說,幸好有我去談,每次都能賣個好價錢。
可我知道,她不過是想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出了力氣的。
她的每一本書,我都看了。
甚至,趁著她出門,還偷看了她藏在床褥下的那一本。
那本書里,講了一個重生了無數次的姑娘。
剛開始她活得肆意快活,仗著自己能重生,在宮中到處惹事生非。
是她身邊的一個小太監一次一次為她收拾爛攤子,一次又一次為她死去。
直到她發現那個小太監是自己的兄長。
她想救,可一個失誤便會滿盤皆輸。
于是,不斷嘗試,拼命謀劃,不知疲倦和恐懼的重生。
直到找到一條能活下去的路。
在書的最后,她寫:「雖千萬次,我也要救他。
就像曾經千萬次,他救我一樣。
這世間水火,我與他都已走過千萬次。
沒什麼好怕的了。」
我姓鄧,叫鄧丘。
有一個妹妹,叫鄧茹念。
這輩子,值了。
若有下輩子,求上蒼給我一個機會,這次換我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