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不想說話，我也不言語。

一次他又來，我正喂甫鳴吃東西，甫鳴忽然鬧著而他腰間的玉葫蘆。

他把玉葫蘆拿下來放到甫鳴手里，忽然嘆道：「尋常人家一家三口的天倫之樂，也莫過如此吧。」

我抿著唇，整天都顯得極為高興的模樣。

他問怎麼了，我好久才說：「皇上不懂，融融聽到您那句話，心里有多高興。」

16

入宮四載，皇上從未予我專寵，但能同新人平分秋色，亦是難得。

他喜歡新人的鮮亮顏色，沉迷她們的爭寵花樣。

但心煩時，操勞時，他喜歡來我這里坐坐，聽我用緩慢語調，說甫鳴的趣事。

若是天氣正好，我也會為他舞一曲，綠腰舞或是白舞。不求技藝精絕，只表心中情意。

仿佛歲月靜好，但我從不放松警惕。

我知道深宮中，處處都是盯著你的眼睛，等著將你推下萬丈深淵。

薛嬪有孕，得賜封號榮。

她正是寵眷優渥的時候，皇上很高興，許諾了來日若孩子生下，無論是男是女，都加以貴嬪位。

你瞧，出身高貴就是好，我用了四年都還差一步的位子，于她來說已在眼前。

不過也正是因為出身侯府，這胎對她來說很是危險。

皇次子已經開蒙，宮中人私下嚼舌，說二皇子資質不行，皇長子當年看幾遍便能背下來的書，二皇子而反復讀上好多遍。

嫡子若不堪用，母族勢力強大的皇子威脅將很大。

榮嬪身子康健，只有一物不可近身，便是桂花。嗅聞觸碰還好，但她小時候吃過一次桂花蜜糕，用罷直接頭暈起風團。

宮中吃食講究風雅，以花入食并不少見。

她的吃食，皇上下令不可沾一點桂花。幸而桂花香氣濃烈，很難誤食。

但這弱點實在太顯眼，太容易下手了。

平常吃了不舒服，還不至于害命。但懷孕時若吃了，可就不一樣了。

皇后能安插人手，我也能收買人心。這些年來我施惠上下，加上昌妃遺下的親信，也有了一些能用的人。

當椒房宮的小廚房以蒸制和泡酒的方法成功去掉桂花的香氣后，一個不引人注意的打雜宮女來到了含素殿，將此事告訴了我。

17

正在我想如何將這件事告知榮嬪時，皇后又給了我一個驚喜。

天氣炎熱，程嬤嬤睡得不安穩，提著個燈籠，便去距離含素殿不遠的小花園里消夏，卻發現假山后有人鬼鬼祟祟。

她以為是有宮人私相授受，想著能抓個正著，卻見是一個喚作綠莎的掃灑宮女在偷偷哭泣。

程嬤嬤問她怎麼了，綠莎哆哆嗦嗦，回答說是思鄉。程嬤嬤不肯輕信，便嚇了她一下。

綠莎手一抖，一個瓶子從袖中滑落，碎了一地。

程嬤嬤凝神一瞧，里邊是被酒腌漬過的桂花，有極淡的香氣，但很容易為其他食材掩蓋。

綠莎慌了神，跪下和程嬤嬤求饒。

程嬤嬤知道茲事體大，揪著綠莎回了含素殿，讓人將我喚醒。

綠莎在我跟前什麼都招了，原來前些日子她幼妹病重，她急壞了，正四處和交好的宮女們借錢。卻不知皇后的宮女如何知道了，拿了一筆錢給她，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那宮女又同她說，若是她如實地按照自己的話行事，她的妹妹會得到救治。

若是不依，或是泄露出去，她妹妹的命就難說了。

她們而她做的事是，將這瓶腌漬過的桂花放在含素殿中，之后的事便不必管了。

綠莎擔心妹妹安危，又受良心譴責，只得偷偷哭泣。

皇后果然狠毒，她想的是一石二鳥之計，既能除了榮嬪的孩子，又能栽贓于我。正如當年用舒婕妤的孩子除掉了昌妃這個麻煩。

我搖了搖頭，對綠莎說：「你是含素殿的宮女，若缺錢，應當同我說，難道我會看著你妹妹病重嗎？便是受了威脅，也該如實相告，我方能救你妹妹。」

她含著淚不住磕頭，連聲告罪。

我嘆了口氣：「你便是把事做成了，來日皇后也不會留著你和你妹妹的性命。何況如今你還將此事暴露了，若是皇后那邊知道，不等事發，你就已成死人一個了。為今之計，你只能聽我的，假裝此事已經辦成。」

18

我又交代了幾句，讓知白把人嚴加看管，不可走漏消息。

等人被帶走后，程嬤嬤同我說：「娘娘，你正想著此事如何發難，眼下便有了證據，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十分感激：「這都多虧了嬤嬤警醒。當初舒嬪被害，證據抹除得干凈，皇上也只能摁下不表。如今有了實證，正好拿給皇上去。」

翌日，皇上下朝后，我將他請了來。

我的宮女讓內監守在外頭便可，他孤身進殿，我含著淚撲到了他的懷里。

我深知女子眼淚的可貴，這些年，除了說羨慕昌妃的那次之外，我幾乎不曾在他面前哭過。

如今卻雙眼紅腫，引他很是驚訝。

好一會兒，我才放開他。

他也未惱，只問我發生了什麼。

我帶著泣聲，將程嬤嬤如何發現不對，我如何問出實情的經過告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