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說,她能贏我一次,就還能贏我許多次。
不怪碧桃這樣得意。
從小她便樣樣不如我,琴藝她嫌枯燥,舞技她嫌疲累,女紅她嫌費眼睛。
于是無論美貌還是才學,都被我壓了一頭,如果不是她的生母王姨娘最被父親寵愛,這入宮的機會恐怕并不能輪到她。
如今,她終于能夠斗贏我了。
果然,接下來的日子,皇上日日宿在碧桃宮中,再沒有來過我宮里。
一個月后,碧桃被破格封為貴嬪。
那一日,她笑著來我宮里,看我低眉斂首地叫她娘娘,隨后露出了得意的笑。
「我和長姐同日入宮,如今我已是貴嬪,姐姐卻仍然只是個貴人。
「不過這怪誰呢?宮中素來是成王敗寇,姐姐自己不爭氣,也別怪我狠心。」
她叫身邊的太監和侍女收走了我梳妝臺上的寶珠和螺黛:「反正皇上也不來姐姐這,這些漂亮東西放在姐姐這里也是暴殄天物,不如給我。」
碧桃走后,我的侍女佩兒氣得眼眶通紅:「當初殿選,皇上對咱們小主一見驚艷,都沒正眼看她一眼,全靠咱們小主舉薦才有了她的第一次侍寢,早知今天,當初就不該幫她!」
我笑瞇瞇地塞了枚桂花糕到佩兒嘴里,拍拍她鼓鼓囊囊的腮幫子:「我當初舉薦她,并不是為了讓她感念我。」
佩兒眨巴眨巴眼睛。
當日殿選,我作為京城第一美人,在新人中風頭無兩,無論是皇帝的恩寵還是其他后妃的關注,一時間全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我要的,就是碧桃替我分走這些東西。
「佩兒,我問你,宮斗一路贏下去的盡頭是什麼?」
「自然是……成為皇后啊。」佩兒小聲嘟囔,「哦不,在本朝的話大概是成為貴妃,畢竟皇上在柔懿皇后過世后就放話說不再立后。」
是了,即使一路贏下去,最終的結果不過是成為皇后。
即便是幸運如柔懿皇后,也并不幸福,皇上愛她卻不能只寵她,她在后宮一波又一波的爭斗中心力交瘁,生下的皇長子不出三月就被其他后妃下藥害死,她本人也在這之后一病不起、郁郁而終。
宮斗之中,從無真正的贏家。
我與佩兒說著話時,身旁負責灑掃的小太監一直默默無言。
良久,他走到我面前,用極低的聲音道:「小主雄韜偉略,心思恐怕并不局限于宮中,如果小主愿意,奴才或許能助力一二。」
我看著這小太監,他一身粗布衣服,卻眉目疏朗,隱隱有不凡之氣。
我屏退其他人,問他:「你的名字?」
他躬身道:「奴才叫作小福子,但如果小主問的是入宮之前的名字——不才本名傅守謙。」
我眸光一震。
傅家曾是顯赫之族,傅大人官至宰相,其獨子傅守謙七歲時便有神童之名,在京城之中無人不曉。
然而皇帝年老后,朝中污流橫生,結黨營私日益嚴重,傅大人被卷入其中,獲罪后發配遠疆,死在路上,其妻兒的下落亦不得而知。
沒承想,曾經驚才艷絕的傅家小公子,如今竟成了宮中最卑賤的灑掃太監。
我心中一動,想起了那一日我在商鋪中兌換的木簽——與賢士坐而論道。
我突然意識到,也許傅守謙,就是這個賢士。
于是我垂眸望向傅守謙,故意疾言厲色道:「我不過一介后宮嬪妃,有何雄韜偉略可言?你這樣胡說八道,當心我叫人掌你的嘴。
」
傅守謙并沒有害怕,他拿起灑掃所用的抹布,蘸著水在地上畫出了一幅星圖。
「小主,奴才幼時曾經學過觀星。如今紫微黯淡,天子式微,但有顆星自北方而來,其芒爍爍,奴才以為,此星名為……」
他抬起眼睛看我,一字一頓道:「帝女。」
殿內寂靜無聲。
這是殺頭的死罪,傅守謙說出這句話,我要麼立刻把他杖斃,要麼有朝一日我們被發現,我也要被誅九族。
我的指尖在顫抖。
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興奮。
我等了太久,等的便是這一刻。
「如你所言,這顆帝女星不過是自北方而來的小星,怎可能取代紫微?」我淡淡道。
傅守謙一笑,他再度拿起抹布,這一次畫出的,是當今天下的局勢。
「得甘、豫二州之武將,以魚米之鄉為糧倉,大軍壓境之日里應外合,是日紫微將被帝女所取代。」
他畫完后,又頹然地搖頭:「但奴才也知道,這一切太難太難。」
我垂眸望向那張地圖,它隨著水漬漸漸蒸發,卻在我心中越印越深。
我挑起傅守謙的下巴,人說粗布荊釵難掩國色,傅守謙平日里總是低著頭不出聲,但他抬起頭時,仍是這樣一張濁世佳公子的如玉面龐。
賢士總是如此,他們隱于山林或隱于鬧市,每日過著普通的生活,心中藏著不滅的星火。
只有遇到明主,這星火才可燎原。
我淡淡道:「從今往后,人前你仍是小福子,但在單獨面對我時,不必再自稱奴才。
「傅卿,這是掉腦袋的大事,但人活一世,本宮同你賭這一把。
「你剛說的事,本宮記住了,北域的武將、江南的商會、京城的御林軍,這些或許都很難,但并不是絕對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