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明黃色布絹緩緩展開,又喚了幾個太監進來,搜出他枕下藏著的玉璽,緩緩蓋印:
「若非這里地方太小不夠書寫,臣妾還能再列上幾條。」
做完這一切,幾個人手腳利索地把他按住,強硬地掰開嘴,將我熬制的最后一道湯藥灌入他口中。
其間,蕭景承嗚嗚啊啊地拼命搖頭掙扎,藥水太沖,嗆入口鼻,他又劇烈咳嗽起來。
我拿起沾濕的巾帕,一點點為他擦凈溢出的口涎:
「現在我贏了,史書輪到我來書寫了。
「我的名字會以新皇的身份,干干凈凈地留在史書上。我比你更適合做這個皇帝。
「不過你放心,在我折磨夠之前,你和你的老情人,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12
我用藥吊著蕭景承和謝蕓娘的半條爛命。
為了防止他們自盡,我叫人在他們手腳上綁了鐵銬,又把他們的嘴掰開,一顆一顆敲碎牙齒。
今天心情好,我擺駕到幽禁蕭景承的冷宮里。坐在院中,聽蕭景承在屋內被太監扇巴掌、拳打腳踢。
他時而哀號、時而不住求饒、時而咒我不得好死。
嘶啞殘破的聲線粗嘎難聽,像斷掉的琴弦。
我晃著躺椅曬太陽,掏了掏耳朵:
「好聽。
「春楹啊,你去把奏折都搬過來,朕要在這聽一下午。」
「好嘞!」她歡快地應著。
13
蕭景承縱情享樂、荒廢朝政多年,剛接手這爛攤子時,我著實頭疼了一陣。
雖然在后宮臥薪嘗膽多年,學了不少東西,但還是遠遠不夠。
那就,繼續學唄。
我拜各位學者為師,下朝后,拉著他們留下講學,回到寢宮,繼續挑燈夜讀,通宵惡補。
好不容易輪到旬休,我一覺睡到下午,醒來后,出了趟宮。
馬車行至宣德門外,我下了車,揮退隨從,而后獨自登上城門樓。
長長的華服拖尾迤邐在地面,我緩步拾級而上,城樓上的石磚布滿歲月的斑痕,到頂時,哥哥早已在那里等著我。
高處風光好,舉目遠眺,天光晴朗,山河無恙。
晴空下,偶有幾只云雀掠過,又漸漸遠去,變成黑點,直至消失不見。
清風馳而不息,步搖丁零作響。
「兄長。」
我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昨天見到裴硯之了。」
他回望過來,語氣酸澀,幾近哽咽:
「嘉魚……」
我苦笑了聲,看著他, 繼續說道:
「他是靖和八年中的進士, 如今已經擢升為吏部侍郎。
「也就是……我和兄長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那一年。」
「『靖和』, 取的是太平安寧之意。」我搖搖頭, 輕嗤道,「蕭景承這樣昏聵的暴君卻用靖和作年號,多諷刺啊。」
靖和八年, 我十二歲,情竇初開的年紀, 趁著看藥罐火候的空檔, 隔著籬笆對鄰家的裴硯之咬耳朵,說我想嫁給你。
裴硯之說,他一定要在今年的殿試考出成績來, 等嘉魚及笄禮成,便登門求娶。
哥哥笑稱, 那他便在軍營里賺一份功勞,將來給嘉魚添一份嫁妝。
十二歲的程嘉魚, 被所有人毫無保留地愛著。
可是啊, 世事無常。
天子一怒, 伏尸百萬,血流漂杵。
一夕之間所有人的命運都被改寫。
家破人亡的程嘉魚,張惶逃竄, 從京城至北疆, 兩千里一路乞討, 為了活命不得不改換姓氏。
裴硯之高中進士,成了前途無量的天子近臣, 卻得知鄰家滿門傾覆,當場吐血昏死過去。
說要背我上花轎的哥哥,最后跪在金鑾殿上,道:
「末將世上親人唯有小妹一人,她仰慕陛下已久,望陛下成全。」
字字句句, 泣淚泣血。
我垂下眼長嘆一聲:
「今日裴侍郎進宮面圣, 跪在階下對我叩首, 稱我為『陛下』。」
「嘉魚……」
哥哥替我抬手拭淚。
「我看著他, 想起了那年我說要嫁作裴郎婦, 又連帶著想起了往日的種種,前半生的記憶在腦海中盡數浮現。」
說到這里,我聲音啞然,情緒在心頭劇烈翻涌:
「可我今年……也不過二十三。」
無數個失眠的夜里, 我翻來覆去地想心事、等天光。
如果沒有謝氏為害四方,會怎麼樣呢?
哥哥服完兵役,拿到朝廷的餉銀, 會給家里添上幾分薄產,給嫂嫂買城里最時興的首飾。
父母會安享晚年, 含飴弄孫。
我會早早嫁作人婦, 生兒育女, 靠著考中進士的夫君過上富足有余的日子。
如果我家祖上不是做藥膳生意的,我現在會干什麼呢?
我可能會經營茶水攤、糖人鋪、包子店,可能會為了幾錢毛利和客人討價還價, 也可能是個普通的農家女,一年四季面朝黃土背朝天。
如果......如果......
我有無數種可能,度過屬于一個小人物的、平淡的、安穩的、幸福的一生。
可人是永遠活在未知里的。
哪有那麼多的如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