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的鬢發上,仍然插著父皇賜她的鳳簪。
我走上前,伸手將那支鳳簪拔了下來。
「你做什麼!那是本宮的東西!」
孟皇后紅著眼睛,試圖阻止我,然而她已經太虛弱,于是我單手摁住了她。
「六宮之中,唯有皇后可以佩戴此簪,孟皇后如此在意此物,也是情理之中。」
我不再喚她母后。
事到如今,她怎麼也該明白過來了。
孟皇后瞪我良久,流下兩行淚來。
「你從未失去記憶,對不對?」
她哭道。
「皇上對我說用藥抹去了你的記憶……我竟然信了他的說辭……我怎會這樣蠢?!」
我靜靜地看著她大哭,在心里嘆氣。
都是這樣蠢。
我母妃當年,也是這樣蠢。
陷入愛情的那一刻,她們都失去了原本的智慧。
我將那枚鳳簪,重新插入孟皇后的發髻中。
「戴著吧。」我輕聲道,「只是有點可惜,你本來的體質,應當是很適合生育的。」
世家里最受寵愛的小女兒,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怎麼會……先天有虧呢?
孟皇后猛地瞪大眼睛,渾身顫抖。
「這簪子……」
「嗯,只有最外面一層是金子,里面是藥石,之所以綴了這麼多明珠,就是為了掩蓋它重量不對的事實。」
「藥石每日都在腐蝕你的身體,所有會告訴你實話的太醫,要麼被收買了,要麼被除掉了,剩下的都會沉默地給你開出藥方——但你永遠不會有孕。」
「雖然皇帝的愛,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看著孟皇后,彎起唇角,「但不得不說,我父皇好像真的不愛你,他唯一愛過的人,是我娘親,你最討厭的那個林疏洛。」
……
孟皇后瘋了。
她大哭大鬧地要見皇上。
我原本很不耐煩地要離開,卻在聽到她大喊的話時,驟然停住了腳步。
「去請皇上。」我吩咐身邊的宮人。
我覺得,父皇有必要聽聽孟皇后最后留給他的話。
父皇起初不來。
他說他不愿意見害死疏洛的人。
但在我的堅持下,他最終妥協,撐著病體來到了冷宮。
孟皇后已經瘋了,她反反復復地,只喊一句話。
而剛踏入冷宮的父皇,便聽到了這句話。
「皇上!你在為林妃的死報復臣妾嗎!可真正害死林妃的人,是你啊!」
我坐在暗處,靜靜地瞧著父皇用顫抖的指尖,指向孟皇后。
「你……你休要胡言……」
然而孟皇后只是發狂地盯著父皇,尖銳地重復。
「真正害死林妃的人,是你啊!」
是你啊。
大太監尖利地叫宮人堵上孟氏的嘴,伸手用帕子去擦父皇的唇角,父皇咳得胸腔不斷抖動,吐出來的血已經呈現出發黑的色澤。
——和那件已經干涸的血衣一模一樣。
我適時地走出來,叫大太監將父皇扶到一邊,然后看著孟皇后,冷聲道:「孟氏竟敢對皇上大不敬,來人,賜杖刑。」
宮人呈上廷杖,我接過來。
十二歲那年,在母妃走的第二天,我被孟氏賜過杖刑。
如今,整整七年過去,我終于十倍奉還。
我親自掄起廷杖,狠狠砸了下去。
孟氏的慘叫聲響徹冷宮。
不知過了多久,我打累了,把廷杖扔給宮人。
孟皇后的嘴里不斷地往外涌血,她瞪著我,雙眼通紅,雙唇不斷翕動,似乎在說什麼。
我湊近她的唇邊。
多年前,我吐了她一臉血沫,而現在,她連這個力氣也沒有了。
她只是用氣聲,微弱地說:「你要為你娘復仇,為何只找我……」
我知道她要說什麼了。
笑著撫一撫孟皇后花容失色的臉,我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你急什麼,下一個就是他。」
孟氏雙眼大睜,她掙扎起來。
她看著坐在遠處的父皇,她要告訴父皇,這個他一手扶持起來的皇太女要弒父。
但父皇看不懂她的口型,只是不耐煩地揮揮手,叫人帶她下去。
我平靜地對宮人道:「帶她去慎刑司,把剩下的打完——對了,不準給藥,讓傷口自行潰爛。」
父皇聽到了我的話,他微微挑眉:「嘉瑤現在……已如此心狠了嗎?」
那一刻,他或許是起了戒心的。
但可惜,太晚了。
18
孟皇后的那句話深深刺激了父皇,他徹底病倒了。
所有來探望他的人都被我屏退,我告訴他們,父皇不想見任何人。
只有我能進養心殿侍疾。
每次進去時,我都端著太醫院給的湯藥,太醫告訴我,父皇的病雖然嚴重,但好好治療,應當還能有起色。
我點頭,表示雖然父皇現在不愿喝藥,但我一定好好勸他。
進殿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湯藥澆進了花盆里。
但我給父皇,帶了別的東西。
「你想不想知道,我母妃生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麼?」
父皇躺在病床上,靜靜地看著我,他的臉衰敗枯槁,如同活死人。
我娘親若是看到,大概會后悔自己當年愛過這樣的人。
「她說,她不怪朕……」
「哦,那是我騙你的。」我平靜地拿起布袋,將娘親的血衣和那幅繡了一半的江山圖收好,「她真正的話是——皇帝一定會愧疚的。
」
19
皇帝一定會愧疚的。
娘親說,她在還是個小少女時,常看言情小說。
「什麼是言情小說?」
我娘說,就類似于我們這個時代的話本兒。